他想秦关夫妇俩定是不了解他们这个女儿的脾性,不然今次这事儿定是不会发生的。秦黍这样的性子,但凡她当场发作出来的事儿那就代表这事儿她就没往眼里去,一旦遇事不发,这就证明这事儿她挂心上了。
秦黍问:“怎么没见到宋大哥?”
宋老爹喝了一口茶,“他陪着你外祖去村长家了。”
自打秋税一交,村里人的日子或多或少都紧巴起来了。村长沈宗为此倒是来了秦家几趟,但这几趟都被沈海敷衍过去了。
宋老爹放下茶杯,拢了拢身上的冬衣,迟疑道:“听说村里有几户人家断粮了。”
秦黍沉吟半晌,但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她力量有限,有些事她管不了。
宋老爹又道:“近来这镇上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他是指镇上的那些乡绅富户。
秦黍道:“镇上的流民乞丐倒是越来越多了。听宋大哥说,这样的天儿那些人都是挤在那破败的土地庙里的。”土地庙不挡风不挡雨,就是求个栖身的地方。
宋老爹叹了一声气,“一个冬天过去,半个庙里的人都得没了。”
秦黍放下茶杯,指尖轻敲了敲桌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庾浚听到底下人的传话,挑了挑眉,看向一侧的卢先生,“这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卢先生笑了笑。
秦黍一进大帐就先给庾浚行了礼,而后起身后便是对卢先生躬了躬身。
她礼数做得足,卢先生也回以一礼。
庾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秦黍听他语气虽是淡淡的,但面色和缓,猜度他今日的心情应当是不错的。她视线扫过一旁沙盘,而后便垂了眼眸,笑了笑道:“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怕主子有事情吩咐。恰好今日晴好,就想着过来给主子请安。”
秦黍知道她不比卢先生是正经读书人出身,又是个女身,所以她在庾浚面前,将下位者的姿态摆得很足。
庾浚漆黑眸光闪了闪,微微扯了扯嘴角,显然是被她这话恭维得极舒服,且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秦黍面上做得像样,于是他声音和缓道:“恰好我们也在商讨赵州的局势,你也过来听听。”
秦黍低声应了一句,而后便迈步走到沙盘一侧,正好处在庾浚的左手边。
而卢先生在庾浚的右侧。
庾浚扫了她一眼,倒是没辨清她这一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
庾浚和卢先生接着先前的话继续,并没有为秦黍专门解释前情。秦黍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庾浚拔下了蓟王军的军旗插到了赵州的沙堆上,“如今赵州也被蓟王掌控了。”
卢先生看着沙堆,思忖片刻道:“如今北方军权尽归于蓟王手上,这对于蓟王来说未必是好事。”
“今上虽对他这位王叔还有些孺慕之情,但就怕刘氏进言。”庾浚一顿,目光扫过秦黍,他摩挲着右手食指指节,突然道,“秦姑娘这是在发呆?”语气颇为玩味。
垂着眉眼的秦黍,不妨被庾浚突然叫道,她先是一愣,然后才道:“不敢走神。”
她回话的时候也是低垂着眉眼,明明柔顺至极,庾浚却突然觉得无趣得紧。
小狐貍募地变成了兔子,还是让人有些不喜的。
于是他扯了扯嘴角,故意问秦黍,“如若你是蓟王,你现在当如何?”
他这一问,其实有点难为人。毕竟秦黍来得晚,不知道前情,也就是刚刚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但秦黍仅仅是一顿,思忖片刻,想及赵州之前的局势,她道:“我若是蓟王,交出蓟、赵两州军权,以退为进,说不得还能让皇帝念及镇守边疆的苦劳,让自己留有一线余地。”
藩王镇守一方本就为朝廷中枢忌惮,如今蓟王又一人独掌两州兵权,这皇帝怕是坐卧难安啊。
庾浚觑了她一眼,反问道:“蓟王从赵王世子手里接过赵州这个烂摊子,又赶跑了胡虏蛮族,平定了赵州半个疆域的战火。赵州上下都要感激他,好端端地他为什么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赵州军权?”
秦黍眸子一转,庾浚虽是在反问她,但猜度的却是蓟王的心理。其实站在蓟王的角度上,庾浚这番反问却是合乎情理的。
因此秦黍只是微微思索,而后才道:“那就要看这蓟王个人性情了。”
涉及到藩王,她瞥了一眼庾浚又垂下了眼,话说得稍委婉一些,“这蓟州王若是心有谋算的,定是知道所谓帝王之术,权在制衡之道。”
庾浚眸光一闪,呢喃道:“帝王之术,权在制衡之道……”
他侧头和卢先生对视一眼,转而又看向秦黍,“你抬起头说话。”
他原以为这人的眉眼之间也是如她之前的面上一般柔顺,却不想,他在她脸上见到了一种别样的风采。
她面色淡淡,但眼角眉梢却是有一种指点江山、万事尽握于手的气定神闲,并不如他脑海里原先设想的、该有的那般卑怯之色。
他心道,狐貍还是狐貍,哪怕她披了一张兔子皮。
庾浚视线钉在秦黍面上,淡声道:“你接着说。”
面对那股如火灼一般的视线,秦黍虽是面朝着庾浚,但莫名的,她还是微垂了眼,视线落于庾浚的眼下三分,她抿了抿唇道:“本来蓟王镇守蓟州,赵王镇守赵州,两人各行其是,这本就是一种平衡,再加上市井之中素有传闻,蓟王和赵王自幼时便不和,成年封王就藩之后更是毫无来往,就连每年一次入都参加年宴,两人也是互相看不顺眼,宴席之中更是鲜少攀谈。将感情这般淡薄的王爷分别封在紧邻的赵州和蓟州,可见先皇也是深思之后做出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