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扬州格外热闹,热闹的源头自然是江芸芸带领府学学生赈灾的事情。
那些府学的学生许是第一次做这种好事,写诗作赋,弄得人尽皆知,还把功劳都给了江家那个十岁的小孩,变着法地夸他。
多亏他捐了一百四十九两。
——整数也凑不到,真是小气的。
任劳任怨,一马当先。
——一个小屁孩能干什么,就吹吧。
悲天悯人,心系百姓。
——院试都没过,瞎操心啥。
冯忠听到那些话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还是去了府学大肆褒奖了一番。
本打算也去表扬表扬那个江家小子,但一想到黎淳的脸就没了兴趣,转而终于开了门,请了那位拜访数次而不得入的江家老爷入府见了一面。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读书人刷了刷脸,自己也不用忙活赈灾的事,谁知那个苏州唐伯虎也是事多,呼朋引伴做了诗赋集,在扬州城内大肆宣扬。
这就有点打县衙里的人的脸了。
才做了一件好事就要这么宣扬,好像我们县衙里的人都是无动于衷的冷血人,谁不知县衙事情这么多,哪里顾得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扬州城内不少官员嘴里嘟囔着,却又不好意思出面多说,毕竟都是读书人,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未来的路如何,没必要因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闹得不高兴。
在那些当官的眼里,淹了几个村子,死了几个人还真算不得大事,毕竟扬州年年受灾,得亏碰上今上是仁义之君,这才没有直接把他们撸下去。
每次遇上小灾的时候,总有扬州大户想要讨好他,然后出钱出力,把这事圆过去。
你看这次不就有五典书肆的林家,还有布商江家,真是乖巧懂事,年底开宴,也要好好夸一下。
冯忠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江家不肯让那小子见一下郡王,让冯忠有些下不了台,但现在看在他们花钱消灾,就原谅他们一回。
冯忠听了主簿们的抱怨,和气安慰着,正准备去办公时,突然听说郡王回来,脚步一转,准备在和那位年轻的郡王打打交道。
当今陛下喜欢藩王,宁王又独有青睐,如今宁王年纪大了,这位上高郡王是父亲是弟子,他自己又是庶长子,不出意外这位也该是个宁王了。
他最近实在太忙了,请求减免税赋的折子晚点交,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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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江芸芸奋笔疾书,终于把那日的见闻写成一篇文章。
她不是从普通的民生角度来论述那日所见所闻,她开篇直接点明这是一场人祸大于天灾的灾难。
那些在两条河道交汇处的村庄因为地势最低,受灾最严重的,每个村庄都有十来人的死亡,但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明明可以政府出面把村子往里挪一点,避开低洼和水流交汇处。
明明若是灾难刚发生时,官府及时救灾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明明下游河道淤积如此严重,若是按时清淤,蓄水量就能再大一些。
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宥。
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江芸芸心中的愤慨并没有随着文字的输出而降低,反而越演越烈,成了那把熊熊燃烧的火。
她成长在一个和这里体制截然不同的社会,她无法漠视一个本该可以减轻损害甚至避免的灾害,在为官者漠视的情况下,成了不可挽回的灾难。
那一条条躺在木板上的生命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
所以当她昨日想要上交受灾的登记册,却连府衙大门都没进去,那把火便彻底烧了起来。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她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为官者感受到庶民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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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阳作为一个喜欢提携后辈的前辈,又是神通,又是翰林院的人,所以他的文章在读书人这边是极具欢迎。
所以当他点评自家儿子的一篇文章时,评语和文章不小心先后流露到民间,读书人自然是争先恐后去围读的。
“这个江芸是谁,小小年纪有如此善心。”
“自己没钱还能去帮助别人,真是好样的。”
“怪不得他能求得菩萨心软,一觉睡醒,枕头便多了他一百四十九两。”
“不过扬州竟然受灾了,死了不少了。”
“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扬州受灾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京都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