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天
寒月当空的夜,谢烬雪踩着星子碎屑般的霜花踏上往生崖。素色襦裙染着九十九种妖血,在月华下流转成淡金色,恍若将银河裁作了裙裾。她抚过崖边青铜灯柱,指尖金针乍现:"慕锦尘,且看这局棋。"
霜降後的清河镇浸在药香里。
"谢先生,这疫症当真是天罚?"药童捧着捣碎的七星海棠,看谢烬雪将金针浸入朱砂。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落三两片染着黑斑的辛夷花瓣。
"天若有道,何需诛邪砂。"她并指划过病患眉心,青铜灯纹在皮下若隐若现,"人心豢养的妖魔,自然要用人心的药来医。"
话音未落,床榻老妪突然暴起。枯爪抓向谢烬雪咽喉的刹那,九枚金针自袖中飞出,钉入其周身大穴。黑血喷涌处浮出青铜灯影,灯芯赫然是慕锦尘的侧颜。
"好个医者仁心。"师尊的传音混在铜铃声中,"只是这以魂饲蛊的法子,倒比老朽更毒三分。"
谢烬雪碾碎灯影,朱砂混着金粉在宣纸上晕开:"不及师尊,将活人炼作灯油。"她提笔写下药方,最後一笔如剑出鞘,竟将传音咒劈作两半。
子夜的往生崖浮着磷火。
谢烬雪解开青丝,任三千烦恼丝垂落青铜灯阵。发梢扫过残灯时,慕锦尘的声音自虚空传来:"你眉间星图偏移了三分。"
"偏得好。"她将金针插入天枢位,"正位属乾,乾为天——我偏要这天道睁眼看看,它定的规矩何等荒唐。"
灯阵忽明忽暗,映出慕锦尘半透明的元神。他虚抚她眉心血痕:"我曾有个师姐也像我一样叫楚清歌……师尊在璇玑阁布了往生阵。。。。。。"
"正等他布阵。"谢烬雪咬破指尖,血珠坠入灯油溅起星火,"九千九百盏魂灯燃尽时,便是阵眼最弱处。"她忽然轻笑,"师兄可知,最烈的火不是朱雀离火,而是。。。。。。"
"求不得。"慕锦尘接道,残魂抚上她发间冰晶簪——那是用他断剑熔铸的。
崖风骤烈,吹散未尽之言。三百盏青铜灯齐齐转向璇玑阁,谢烬雪素手翻飞间,金针如星雨落向云海。每根针尾都系着朱砂写的"赦"字,正是用当年拜师帖熔炼的。
璇玑阁的晨钟撞碎薄雾时,谢烬雪踏着最後一记钟声入门。师尊的鹤氅铺展如夜幕,每个"禁"字纹路里都嵌着弟子的生魂,此刻正如蝌蚪般游动。
"好徒儿。"老者瞳孔裂成八瓣复眼,"竟将《太素心经》倒着练成了诛神诀。"
"心经第十卷写得明白: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谢烬雪剑穗轻晃,九百九十九粒朱砂珠映出青铜灯阵,"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话音未落,慕锦尘的残魂自剑穗中化形而出。素金锦袍裹着星砂凝就的躯体,眉心一点朱砂红得灼眼:"师尊可知,当年弟子的拜师茶里为何要加辛夷?"
老者鹤氅突然自燃,露出内里万千青铜锁链:"因辛夷可镇。。。。。。"
"因您惧这凡俗花香。"谢烬雪并指为剑,金针化作流光刺入阵眼,"慕师兄早将您的命盘刻在噬心蛊上——您吞了多少弟子的魂,便承了多少人间烟火气。"
青铜灯阵轰然炸裂,九千九百道生魂呼啸而出。慕锦尘的残魂在飓风中握住她执剑的手:"最後一剑,当刺这里。"他引着剑尖没入心口,星砂混着朱砂溅上她眉间纹印。
"你。。。。。。"师尊的复眼渗出金粉,"竟用情丝做阵眼。。。。。。"
"情丝缚仙,诛邪砂烬。"谢烬雪搅动剑柄,看着老者化作青铜碎屑,"师尊,天亮了。"
残冬初霁时,青云宗旧址开满辛夷。
谢烬雪跪坐在往生崖边,将最後盏青铜灯沉入寒潭。水面忽起涟漪,慕锦尘的声音混着冰晶轻响:"值得麽?"
"你教我《太素心经》那日说过,太上忘情不如人间烟火。"她解开剑穗,九百九十九粒朱砂珠滚落成卦象,"如今这十万青山作证,九千魂火为凭——慕锦尘,我要你重沾红尘。"
潭水忽沸,星砂自深渊涌出。晨曦穿透云层时,有人自雾中走来,素金锦袍染着晨露,腕间红绳系着半截银铃。
"谢烬雪。"他拾起地上朱砂珠,"青云宗新立的规矩,首徒不得与师妹。。。。。。"
"那就换个门派。"她将冰晶簪插入他发间,"从今往後,我派第一条门规是——"簪头七星海棠骤然绽放,"心悦之人,当以命相护。"
十万青山回荡着铜铃碎响,惊起满崖辛夷。残存的青铜灯屑在风中流转,拼出半阙新词:天若有情诛仙骨,人间偏爱烬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