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莫言宸怎麽会突然去到那里,难道是家里那个又出事了?但也不应该直接去那里啊。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什麽,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猛地站起身,对上裴乐乐探究压迫的双眼,只留下一句:“回来跟你解释。”
他知道还是瞒不住的。
到恒康的时候里面已经灯火通明,院所里面有看守值班的人,纪风按了按紧绷的额角,擡脚狂奔了起来。
手术室里传来尖锐的仪器鸣叫声,纪风穿好装束,打开门看到里面已经上了呼吸机的安瑞,和在他旁边垂眼注视的莫言宸。
那人浑身没有一丝血色,躺在那里像一个安静的矽胶娃娃。
他周围已经有其他值班的院所人员在奔波操作着,见到纪风来了,和他解释了情况。
“病人体内的激素互斥已经到达了临界点,现在状况有些紧急,只能手术。”
“但是,他……”负责仪器的人员顿了一下,眸光落到安瑞高挺的肚皮上,又看了看一边高大冷漠的男人,“是A激素和孕激素的问题,孩子已经太大了,不能直接引流来保住母体,也因为病人情况太特殊现在又是腺体问题这个时候不能直接剖腹,所以只能……但我不清楚病人和家属的具体意愿。”
她所说的一切都基于能够保住大人的情况下,患者处于昏迷状态无法做出决定,而目前不管怎麽看都要保障病患的生命,这是符合伦理的。
但她并不知道这位病患并不是一个正常人,他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更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他的人生早已被钉在了铁板柱上,任人宰割。
纪风挥了挥手打断她,看向闻声望来的莫言宸。
他还是那麽淡定,仿佛不管出了什麽事情他都会是一脸漠然,从不在乎任何人,也就不会在乎别人的痛苦,他人的生死。
纪风多日来的愧疚和怒火早就在不久前化为疲倦,他知道情况紧急,甚至仪器已经开始发出警报,但他这时候也变成了和莫言宸一样的怪物,冷酷,无情,淡漠至极。
他立在莫言宸面前,注视他永远黑沉沉的没有波澜的死水一般的眼睛,然後,他问:“你想怎麽样。”
莫言宸的眼珠僵硬地动了一下,定在纪风的眼仁上。
“他们告诉你了吧,现在只有两种选择。”
仪器又开始爆鸣,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大,有一个女孩已经跑到他身边急促地催促着。
纪风没有理她,只是定定看着莫言宸。
“他死。”
这是一个选择,但纪风只说了这一个,仿佛他笃定莫言宸不会有其他选择。
“想好了我就开始。”纪风平静地戴着医用手套,然後是口罩,就像已经要开始行动了,“孩子月份足够了,可以剖腹。我终止母体一切营养供应,然後引血到腺体和胎盘。现在技术已经足够成熟,我可以直接分离腺体,这样孩子不会有事,你的病情也会有保障。”
——只有那个人。
纪风没说那个人会怎麽样,但似乎不用说清楚,一切都已经很明了了。
又是一阵尖锐的鸣叫。
“第二个呢。”
纪风从旁边人手中接过针管,听到莫言宸的问题,那嗓音沙哑,仿佛里面装满了沙砾。
纪风问:“什麽。”
莫言宸眼仁机械地移动,撇开纪风,转动到不远处躺在冰冷机械台上的alpha身上。
“第二个选择,是什麽。”
纪风顿了顿,下一刻,他扔掉了手里的针管,拿起了操作台上的手术刀和电凝器,在嘈杂的空气中说道:“切除他的腺体,你回归最初的状态。”
最初的状态,是什麽样。
暴怒,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曾经被父亲刻意鞭打着参加服从游戏的时候,莫言宸经常和它们打交道。他很清楚这种状态,这意味着一切都将回归最初的原点,重新开始。
或许连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他将永远被禁锢在只有一丝月光的房屋里,不断目睹母亲的离去,血液的倒流,干枯的皮肉,零碎的块状。
最终,鲜血从他手臂上无数的小孔里冒出,包裹他,吞吃他的五脏六腑。
周围的人声被冰封在了屋顶,一切又变得那麽的安静。
似乎又有电流声自远处传来,穿过冰封的河面,挖出土壤里闷臭的黑土。
莫言宸的声音和不知道第几次的爆鸣声同时响起,纪风在尖锐的鸣叫声中,听到莫言宸毫无波澜的声息。
而他早已在对方最後一个字落下前,就调转脚尖奔去了机械台。
“我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