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数日,初入这处最多的便是担任少府职的淳于诩和尚书令的承明。乃商议东宫属臣的人选。
君臣共事原经数年磨合,多有默契,至月末诸项事宜都已经完成妥当,只待廿八大朝会上奏定论。
然这日的朝会却被取消了,禁中传出消息,天子染了风寒,庶务暂由梁王殿下和尚书台过目,待下月初五朝会再议。
实乃进入初冬,蔺稷又发病了。
昨晚他便有所不适,面色虚白甚是难看,晚膳都不曾用下。太医令在偏殿侯命,隋棠伴在榻畔,给他按揉大陵穴缓减心口绞痛。所幸没有发烧,过了子时,虚汗稍停,睡了过去。如此两个时辰後醒来预备上朝,隋棠还道不若取消,然蔺稷道是觉得身子尚可,且那两桩事宜早不宜晚。
隋棠测他额温,不曾起烧,脉息也还算正常,颔首同意了。只亲自给他更衣簪冠,却不料才穿好中衣,人便散了意识撞入她胸膛,晕了过去。
蔺稷昏迷期间,曾有朝臣请命求见,初时被隋棠以天子需要静养为由,让他们朝殿宇叩拜已示心意便可。如此应付去了。
後又有关于南地武器革新的事宜出来,州牧入朝觐见。隋棠看着并无转醒的人,忽就有些恐慌起来。
即便她知道,按往年情况,他总会醒的。
可是官员为国事千里而来,但凡君主还没有病入膏肓,还能起身,总没有不见之理。
故而,若待官员入京,这厢蔺稷无法接见,岂不是正好等于告诉外界,他病入膏肓,不能起身。
如此,如此,可是天下又要乱了?
沛儿还那样小……
隋棠在寝殿中,抓着他的手,有一瞬间,面色比他还白,脉息比他还乱,只拼命让自己沉下心,理局势,定思路。
手被蓦然攥紧,她不自觉颤了下,擡眸当他不适更甚,却见得一双星眸已经睁开,慢慢聚起光亮。待“别怕”两字从他口中吐出,原本握着他的手已经被他反手拢入掌心。
蔺稷昏迷了五日,醒在十一月初三。
初四下午,接见交州牧,处理了武器革新的事宜。
初五主持大朝会。
定下廷尉许衡之孙女为未来太子妃,大司农明松嫡幼女丶右扶风张宏长女为侧妃。许衡一族乃与崔颢齐名的世家,明松出身东谷军,张宏乃洛阳当地豪族,如此三派同侍少主又相互牵制,且同被勤政殿所控。
许衡受辖于尚书台,明松是蔺稷嫡系,张宏乃由少府淳于诩一手提拔。
再定东宫属臣,由方鹤任东宫禁军统领,後择其座下副将为虎贲丶羽林四分首领。尚书令承明兼领太子太师,崔筠任太子太傅,李襄为太子太保。统上皆为二千秩九卿职。其馀底下官职有九卿主官择选送勤政殿再议。
至此,随储君妃妾择定,东宫文武主官择完,属于太子身上的所有权势都被分瓜牵定。
是个人都能看出,天子为东宫择的这批臣子,可谓费尽心思,只要太子自己不出意外,任谁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非要指出有何不妥之处,大概便是方鹤年近花甲,年纪大了些,又多病痛,恐不能长久。
内史府中,便是如此讨论的。
担任内史职的乃蒙烺,这日朝会结束回府,面色尤为难看。
太子妃妾的人选中,他家女儿,蒙煊女儿……整个蒙氏一族适龄的女郎,有十馀个,不说正妃,竟是侧妃都未中一人。还有东宫的属臣,更是一位都不曾被选入。
“储君妃妾的人选,即是那三家儿女,便也罢了。但是虎贲丶羽林的那四个分首领,哪个我们比不上。他们不过是在方将军座下,仗打得多了些,功绩便高了些。若是换我等,自也不输他们。”
“我们蒙氏一族,除了您在内史职,阿乔领了卫尉职,我们都未上九卿位,所幸的是我们都在您内史府当差,还能聚聚发发牢骚。且等那方鹤下来,阿兄或许能调去东宫,控下内史职轮给吾等。”
“我总觉得陛下是故意的,他撤了三公职,原本方将军若任三公之一的太尉,这东宫禁军首领一职必然是阿兄的。若说我们打仗打得少,那还不是後来来了台城守军,没有参与最後的决战!好不容易阿兄留在那处,结果还让阿兄做个送信的!”
“当时南地战场才结束,洛阳处又和我们剑拔弩张,一路多散兵冷箭,阿兄途中受伤没来得及将信送到,原也不是您的错。陛下不该因此同您疏远。”
……
蒙氏的六位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
他们很清楚,在後来的论功行赏中,九卿位给了蒙氏一族两个原也不算少。
尤其是卫尉职,掌管武库和统领宫城八门,原是武官中极高的位置。但这一处给了蒙乔,蒙乔作为如今的梁王妃,与其说是蒙氏女,不若说已经是皇室女眷,这职位权力等于还在天家手中。
剩得一个掌管京城治安的内史职,其实已经不在核心权力内。特别是,剩下他们有战功的六人,都在内史府任职,蒙氏一族的人脉便难以拓展。
若说天子何处还留有馀地,大概便是当初帮助起兵时应诺的兵马人手不曾收回。虽名义上编入朝廷兵甲中,但还属蒙家军。
“或许我们不该在京畿耗着,我们请命去州郡,任个州牧或刺史,岂不快哉!”一人提议道。
蒙烺擡眸冷笑,终于开口,“且不说十三州州牧已定,便是未定,又岂可随意从京畿请职去州郡,多少官员挤破脑袋要往朝中靠紧。”
“这里,是权力的核心。”他沉沉阖了眼,回想当时欺宗灭祖出来闯天下的场景,叹道,“我们一路而来不易,总得好好出人头地。”
诸人点头道是,却又无奈,“但如今,莫说陛下的後宫,便是太子东宫後院,我们都沾不到光。”
蒙烺沉默半晌,忽转过话头道,“陛下的身子仿若不太好。”
“不是说旧疾吗,行军所累,你我都有些伤疾。”一人道,“这麽些年了,一入冬,他便发作了,平素瞧着也还行。”
蒙烺却不以为意,脑海中想起去岁在鹳流湖营帐中,幸得自己去而又返,他看得真真的,蔺稷吐血了。
“是啊,打了这麽多年仗,都不容易。”蒙烺叹道,“尤其是陛下,早年总是冲锋陷阵。我正好得了一位医官医术不错,寻个日子荐给他。”
转年鸿嘉二年,时值太医署添至医官,蒙烺便将人荐了过去。
彼时,林群年事已高,太医署由董真打理,董真查数位医官背景卷宗皆清白干净,後给蔺稷过目,遂都收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