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感同身受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时敬之很是赞同:“人永远趋利避害,靠谎言当遮羞布,剩下的交给命运,大家活着都是靠运气而已。”他漠然道:“毕竟1999年的时候就有传言地球要完球了呢。2869年要炸这不也没炸的吗?2085年的目标是活着,2086也是。”
“你别换话题!”兰先生扶着胸口:“你怎麽不按理出牌!”
“多喘两口气。大脑里有呼吸中枢,你可以多揉揉脑子。”时敬之用一种怜悯而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然後又非常好心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他擡起眼,面容如同蜡做的一般苍白而冰冷,相当不近人情。
兰先生要难受死了,他几步冲上前去:“你是在说我年纪大了吗??你是这个意思吗你这个伤我心的……”
时藏薇不知道从哪拿来一根手帕为他顺气。
时敬之不动如山:“我们年轻人比较不讲武德。”
时藏薇僵住不能呼吸了。
这句话的侮辱性真是太强大了!兰先生一时不知该反驳哪一点,他怒声喝道:“你臭不要脸!”
他大声控诉道:“强词夺理!幼稚!你胆小鬼!”
时敬之面无表情:“你——”
“咚——!”
时藏薇扔掉手里的包,和兰先生大眼瞪小眼。
她愣了三秒,一把扔了手里的包,後退三步远离案发现场:“镇静,兰叔叔。”
兰先生一脸即将成佛的表情:“………他前天还在泡营养液。”
“人的脑壳很脆弱的…他们俩就这一个孩子……要是他出了什麽事……我的名字会载入史册的你也是的一定是的…”他颤巍巍地举起手指:“你这样我会提前得衰老症的你知道吗?!!”
“我们年轻人,不怎麽讲武德。”时藏薇羞怯地眨眨眼睛,目光柔和地讲:“我就是轻轻,朝他砸了一下下,还精准地避开了颅骨区。”
她那麽乖巧,吐了吐舌头:“就只是枕骨而已啦。”
兰先生:“………”
真好!他想。
就是有可能打肿了,有可能打骨折了,要是颅骨骨折,再碰上脑疝的话,大家都不要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
“死亡真是太糟糕的一件事了。”一个声音说:“好冷。”
“我最近刚看了本书。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失去越来越多的东西。这个人快一点,另一个可能就持续得久一点。从一出生开始你就一点接一点地在失去什麽,一开始是一只脚趾,然後是一只胳膊;一开始是一颗牙,然後是整副牙齿;一开始是一点回忆,然後就是整个记忆,就是类似这样的,一直到某个时刻什麽都没留下了。然後他们把你最後那部分剩馀扔进一个洞里,填土埋起来,然後就完了。”
“那你想要什麽样的死亡呢?”对方问。
“我也不知道。”他盯着地上的草,草中有一些昆虫湿润的尸体,于是那像是一片小小的坟墓:“我感觉我的经验和阅历并不能指导我认清死亡这件事。但是我却又有一种自我了结丶选择死亡的愿望。”他问:“我提死亡这个话题,会不会很奇怪?”
“我们每个人都在走向死亡。”
“可是死亡却是禁忌话题啊。”他失落地讲:“好奇怪。如果说——”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如果我死後,把遗体捐献的吧!我其实什麽都不想留下,但是又会想到在这个世界上,也许还有需要的人。”
“嗯?”
“也许会去北欧的吧!”他忽然说。“在斯堪迪纳维亚半岛有个习俗,科考队员因意外遇难,他们死在冰原上。路过的旅人会随机帮他们匹配死亡配偶,这样的话,即便他们的灵魂无法被超度,死後却可以结伴同行。”
对方点点头:“是一种很浪漫的说法。”
“我还没有认认真真走遍北欧呢。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也不知道这种传说对不对。斯堪迪纳维亚半岛的居民真的不会把我当垃圾扔掉吗?”他有些担忧,又咯咯咯笑:“说不定会把我当病毒培养皿敬而远之,这样我可以留存几百年不动呢!”
“我小时候一直呆在大山里,後来再大一点就一直在学校里,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我其实很多东西都只是书上看来的,我都没去过。”说着他哈哈哈大笑起来,突然站起身对着天空大喊:“如果我死後!请把我的骨灰洒向人间!看遍山川和大海!从此我就是人间!”
“喂。喂。”那人说他:“刚才还说要遗体捐献呢。”
“哦。”他说,“对哦。”
然後他又撑着地坐下来,很是认真地思索几秒:“那还是捐献了吧。”
“好冷。”他又说。
“在北欧跳进海水里不冷的吗?”那个人说:“还有冰山在呢。”
“那不一样。”他反驳。
天气有点凉,阳光从古朴的大树裂缝中刺入,那人伸出手,迎接扑面而来的光亮:“也有一种冷,据说比吞噬灵魂还要冷。”
“还要……冷?”
“还要冷。”
“那是什麽感觉?”
他半晌不说话。
“就是……还要冷的意思吧。”少年双手抱膝坐在参天巨木中,转过脸来,一缕缕颤动的阳光洒在他苍白而青涩的脸上:“我也不知道。”
“嗯。”那个人没有再去追问:“为什麽坐在这里呢?”
“不知道。”他又说:“这是我爸爸送我的礼物。”
“嗯?”那个人很好奇。于是他也多讲几句,甚至有些感激对方的好奇:“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都很忙。後来我父亲送给我虚拟系统的试玩版做礼物,我拿它搭建了一个世界。有森林,有糖果屋,有个小男孩在森林里迷路了,他睡在糖果屋里。我小时候就想,他都吃什麽?牛奶夹心味的饼干?草草莓味的棒棒糖?还是哈密瓜味的?我其实也想不出纯正的味道到底是怎麽样的。我小时候住在山里,吃的都是冒牌货,有一次还吃坏了肚子。”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说起来我命也挺大的。”
“不过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我也不主动提,甚至还有意隐瞒,就像是…这片森林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一样。”
“我有时候累了,就进来坐一会儿。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增加一些动植物。时间就慢慢过去了。”他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