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浑身发冷,他忍受着一阵又一阵那种仿佛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搅动:“十分钟……”
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忌而隐秘的心事,他喘息着说:“十分钟………”
闻命骇然。
对方确认的声音如同自虐,清晰而温和地散在雾气中,将他们紧紧包裹住。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然後不约而同般,回想起那个残酷的夜晚。
思维变得很迟钝,大脑皮层中的褶皱仿佛全部消失了,只有湿润的呼吸在空气中困难地弥漫着。
闻命无声地露出笑容,和对方靠得更近一点。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将要在逐渐凝固的海雾中接吻,可是事实上谁都没有动,仅仅是对视着,在目光相接的刹那间屏住呼吸。
“我曾经以为——”闻命继续开口。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想。可是他这样说着,非常随意地将对方的手牵引到左侧胸腔的位置,时敬之忍不住战栗起来,然後露出一个难耐而不堪的表情。
“我不知道人命为什麽可以变得这麽冷酷丶漠视。以前我过得太混乱,每天都像是提心吊胆丶贴着一面血淋淋的墙壁行走,还总是担心墙上会掉下什麽东西砸到我。曾经有很多个瞬间,我以为可以暂时找个温暖的地方度个假,仿佛就可以把什麽都忘了。又有很多个瞬间,我摸着这里的疤痕想——”
闻命盯着对方别开的眼睛,轻飘飘地仿佛在讨论不相干的事,可是他的思绪却飘回无数个深夜,在那个时候时敬之安睡在他身边,而他可以静静地隐藏在夜幕中,看他一整晚,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变得柔软。
时敬之的目光掩饰般静静落在脚边地面上,对方骤然擡起头来,闻命盯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我曾经以为……那串数字,我以为是最好的墓志铭。”
他们的手指停留的地方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谁都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时敬之睫毛颤动,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艰难地别开脸:“你在说什麽胡话……”
“不是胡话。”闻命抢答说。
可能是话题太沉重,时敬之垂着眼,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那个样子有点难堪,手指又冷又僵,似乎想说什麽又硬生生止住了,就一直抿着嘴巴,不讲话。
闻命盯着他的脸,又忍不住双手把他的脸捧起来,“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说,又怕说来话长,说的太晚,说的不是好时机,但是我忍不住想跟你说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你有时候恨我恨的想我死……”
他不说还好,他一张口,时敬之原本平缓的表情瞬间冷脸。
“你能不能——”闻命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然而见时敬之油盐不进的表情,他好像又突然放弃了早就打好的腹稿,不由苦笑了一声,吧唧一口亲在时敬之额头上,又飞快将额头抵在亲吻的地方,同他四目相对,因为鼻梁太硬挺两个人都磕得很痛:“我如果真的死了……”
你会想我丶回忆我吗?
时敬之如遭雷击,眼睛瞬间睁大——
闻命却不顾他僵硬的表情,扣住下巴飞速问道:“你能不能把你钢笔里晶片的ID号码刻在我的墓碑上?”
时敬之呼吸一窒,猛然把他推开,声色俱厉:“你在说什麽?!”
闻命却抓着他的手不放:“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如果我有一天出了什麽意外,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麽好人,我是个恶棍丶滚蛋丶低端人口,暴力和恶意的産物,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横尸街头——”
他越说时敬之的脸色越难看,然而闻命好像早就预料到一样,他一直说完了,然後大喘气,盯着时敬之,一定要一个回答。
可是时敬之一言不发。
闻命目光沉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非常好心而洒脱地将他的手放开了,很是要面子似的给自己找补:“也对——是我说多了——这可能让你很困扰吧。”
他继续笑了一下,把脸望向天空,换话题说:“你刚才站在那里,我就在想,虽然也不知道该想什麽——以前我的确想过,我们找一座海岛,吃整套海鲜套餐,岛上最好有黑脸羊和庄园城堡,这样周末我们可以去度假放风——”
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感觉自己有些胡言乱语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很多时候我告诉自己,以後都会好的。”
“听起来很不错。”时敬之很是沉浸其中地点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幸福笑容,让闻命全身僵硬,以至于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对方,紧接着,他的心跳丶灵魂似乎都一起战栗起来——
那真是太罕见了,给他一种,这个人的确在为了两人以後美好的幸福蓝图而快乐的错觉——以至于他很久没有说话,去打断时敬之在那一瞬间的神游。
“桀——”一只海鸥从水面掠过。
紧接着电子提示音响起,【距离终点还有0。5海里】。
似乎是出现了信号延迟,另一声提示同时响起,【前方航道已偏离,请在适当位置停止,重新规划路线。】
时敬之很快清醒过来,他无意间看到闻命的脸,非常惊讶地捕捉到一抹失落的神情。
是我看错了吗?
时敬之下意识想。
闻命咳嗽几声,忍不住奇怪地说:“你现在究竟想做什麽?”
时敬之一愣,他的手已经按上了出舱按钮,便只是眨眨眼,微微笑着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
四十五分钟前,斯图卡拉海岛巡逻处十楼指挥中心,贵宾室。
“胡闹!简直是胡闹!无法无天!”
这里与其说是指挥中心,更像是一处被临时改造过的礼堂,椭圆形长桌摆在北侧,靠里的礼台上方悬挂着几个巨大的屏幕,随时显示出监控状况。房间内其他的部分全被桌椅占据,每个人面前摆满几个硕大的屏幕,散发着幽幽白光,这个模样有些像是多年以前未改制的警务处的模样了。
“昨天看了一部感人至深的电影,哭花了脸,没有卸妆,倒头就睡。”TINA一手调墨镜,一手指着红肿的眼睛,冲对面的人幽幽地说:“《凯尔特王和他的东方佳丽》,看吗?”
说完,飞速把墨镜戴上。
“……”
TINA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
在她身侧有几台巨大的仪器,四处没有落脚的地方,有工作员很贴心地为她送来一杯热水,TINA揉着太阳穴,皱眉道:“头好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