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明白的恐惧感,才是让人更加恐惧的源头。
“不想要?刚才不是那麽想要的吗?”时敬之奇怪极了,“你错哪了?你一点错也没有啊……”
“你说不要就不要?亲爱的,由不得你呢。”
伴随着男人绝情的低笑,他被抱的更紧,闻命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
时敬之却不同意,他抚摸他的眼睛,要他睁开眼,然後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快乐地笑起来,他深情款款说,我爱你。
可他看得那样清楚,他看到自己一次次流着泪屈服,欲哭无泪地沉沦在某种绵长又诱人的陷阱里,贪得无厌,吃到脑满肠肥不可罢休。
他也看到闻命满脸笑意地进攻自己,蹂躏自己,最终臣服于欲望,沉醉在征服者的快意中。
这天晚上好失控,好放肆,他的笑声那麽大,好像笑出来就可以把好多伤痕忘记。
只要有一个罪犯恶贯满盈罪大恶极,那麽,黑暗的罪行就可以掩盖掉同夥留下的证据。所以他主动化身娼妓勾引,再欲拒还迎地捍卫贞洁,他和绑匪同床,越粗野的暴力与诱惑越能证明他的纯洁性。
他曾经那样讨厌这种行为——
他曾经以为这是上刑,是煎熬,是负罪引慝,是难言的漫长的痛楚,痛楚催生了幻觉,每一次失控都是饮鸩止渴的阵痛,让他暂时性沉沦不醒,乐以忘忧,慷慨赴死。
正统的德行丶罪恶的欲望丶光荣的声望和暴虐的恶意互相媾和,最终诞生了时敬之这个怪物。
时敬之完全没有成为理智冷静的道德圣人,他是骚浪耻辱的□□娼妓。他感觉人生又开始向下滑落,如果说只有经历最深重的罪恶才能到达道德顶峰,他现在心里竟然会生出某种自虐般的恶意和快意。
声望,衆人所仰。
他没为光鲜亮丽的人类文明做什麽贡献,却次次对着原始而丑恶的欲望臣服。
禁欲与纵欲,臣服与沉沦,他曾经以为这是矛盾的两方,其实不是的,它们是时敬之的两面。
他想自己这麽多年的压抑和煎熬似乎终于有了理由,他懂得了自己漫长痛楚的源头,他也知道了人生触底反弹的时刻近在眼前,他在等。
他在等闻命的出现,这是他人生的催化剂,停滞不前的时敬之终于要破茧成蝶,他的人生在滑落,滑进深渊,全身在茧中融化,骨头消融丶关节扭曲丶□□痉挛,他慢慢被炼化成汤水,再在漫长的痛楚中重新长出血肉。
他最终向社会的标准丶父母的期望与闻命的欲望屈服,先做杀人的恶行,再使徒般以苦行赎罪,模样并不光彩,他成了癞蛤蟆丶刺猬和臭虫的同夥。
时敬之是放荡下贱的恶人。
闻命是满身恶行的罪犯。
时敬之是罪犯的同谋,他有着极端的利己主义和强烈的破坏欲。
道貌岸然的丶丑陋僞善的□□,吞咽着欲望成长,再裹上圣女贞洁的新装示人,他的脸长在面具上,血肉相连,相爱相生,欲望是他的养分,面具是他的保护壳。
你好下贱。
他对着自己说,你好下贱。
时敬之,你好下贱。
你好下贱。
他再次哭着迎接失控,隐藏被命运碾压的感觉,借以延长绵软的止痛。
兰先生不该说让他走出来的。他停滞不前的人生才是命悬一线的悬崖勒马,一旦开始前行,一旦开始前行——
“我们东方人不信神明。”
“就算你不相信神,但是地狱依然存在喔。”
“我……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魔鬼引诱我,後来又告诉我,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馀的人一样。”
多好,曾经那麽多人想要把他塑造成英雄。
最终他成为了一个骗子,空有一个脆弱虚假的空壳。
他如同触目惊心的蜥蜴蜘蛛什麽的在这些人的人生里肆无忌惮地爬来爬去,再顾影自怜般一分一秒挣扎着死去。
他一次又一次满眼恨意地模拟,冷笑着在心里把这些人杀死。
然後他体会到了难言的快感。
他笑嘻嘻地冲泪流满面的男人告白:“我爱你呀。”
他的目光摇晃起来,如同摇晃一个谎言。
然後他看到了对方痛苦的表情。
这是一种属于时敬之的丶自虐自戕式的隐忍和报复,他终于懂得,他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毁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