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想不通,对方为什麽轻率又幼稚地守在一个危险的天然气泄露现场,就像他搞不懂自己,为什麽不管不顾地跑回来。
目光瞥到对方的手指,闻命浑身一滞,对方的袖口处有抹深绿,闻命仔细观察,那像是爬山虎的枝叶。
在他们住的地方,只有停放自行车的雨棚旁边有片繁茂的爬山虎,往常闻命停车的时候,铃铛经常刮蹭到爬山虎,发出断断续续的丶不连贯的脆响。
闻命今天骑着破烂车出去,没来得及取车,兀自跑回来。
闻命微微张开嘴,心里猛然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你在等我吗?
你是在等我吗?
闻命忍不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对方全身一震,下一刻挣扎着要把手抽回去,闻命抓紧了不放手。
鬼使神差般,他不死心地去追问,声音里甚至带了自己都未发觉的恳求:“你在等我吗?你一直在等我是不是?不然你为什麽不离开?你出门又是为了什麽?!还有你手上!你手上是什麽……!”
期待和渴望压不住了,完全压不住,闻命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麽会这样失控。他再也不想看这个人无情冷脸丶无动于衷作态了。从小到大讨生活的辛苦丶绝处逢生的喜悦丶提心吊胆的恐慌齐齐充实了闻命的胸膛,他是那样孤独,面对生活的时候没有人去照顾他丶温暖他,他磕磕绊绊地长大,好像只能卑微地祈求丶强撑起笑容丶隐忍不发地妥协丶再死乞白赖地讨好。
你为什麽就不可以,理一理我呢?
闻命突然有些委屈地想。
我对你,说不上掏心掏肺,可是也很真诚,也算挺好的,是不是?
闻命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我在很努力地生活了,是不是?
没有回答。对方抿紧嘴唇,拒绝交谈。
闻命太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他忽然有些不满足了,没劲!无聊!没劲透了!
闻命发现自己那麽疲惫,他好像真的很孤独,从来没人陪他说说话丶聊聊天,他只能艰难挣扎,隐忍茍活,可是这样还是不行,一直不行,他很用力很顽强地攀爬,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回答。
他得不到认可的吧?
他为什麽,就是得不到一份简单的认可呢?
他付出了好多,可是他甘之如饴地付出着,他还是相信努力就有回报。
因为他最懂得命运的不公与残酷,并且在早早地吃过苦头以後,平静地接受了弱肉强食的一切。他必须和命运搏斗,不然下一刻死去的就是他自己。
他可以付出体力丶脑力丶情感丶心血,他不怕辛苦劳累,更加不怕流汗流血,因为他一无所有,只有他自己,他如果想要求取什麽,期望什麽,那首先就要全心全意付出更多。
这是命运的馈赠,也是命运的代价。
在得失利害方面,命运向来很公平。
他想要的其实一点也不多,只要有人对他的付出感到快乐,工作以後有人陪他说说话,聊天天,大家一起吃一根奶油棒冰就可以了,哪怕买不起,一人一口分着吃也可以。
就算这样子也不行吗?
他在高地和野狼搏斗的时候,身上全是疤痕,可是他采到了草药,他在慈善店打工,一天可以换取两件衣服,他在汽修店钻进油渍熏人的车底,因为他可以得到钱。
闻命感到一种愤懑和不甘心,那种心情非常复杂,掺杂着自卑丶耻辱丶沮丧……还有暴躁残虐的冲动。
为什麽呢?
为什麽只有他在遭受这些呢?
他的人生像驯狗一样,他就是那只野犬,凶猛进攻,被後方狠狠一拽,重栽落地,他遍体鳞伤地咬牙爬起来,再被扑倒,再爬起来,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好像所有同龄人都可以获得一份很好的赞美,大家都在无忧无虑地自由奔跑,永远有眷恋和欣赏的眼神停留在那些人身上,只有他,从出生到长大,都一直在接受毒打和锤击,在严苛的环境中为生存拼命。
可是为什麽他没有鲜花和掌声呢?
不需要和那些学生那样美好耀眼的光芒,只需要一点点肯定就好。
闻命感觉自己很卑微,也很可怜,虽然自怜自伤会加剧这种卑微,可是他还是在这个瞬间感到孤独脆弱。
脑海中浮现一双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的眼睛,总是饱含悲哀与怜悯,那是种属于全人类的悲悯,可是看向他的时候却永远冰冷无情。
为什麽就是不理我呢?
为什麽就不可以肯定我呢?
其实他好想问一问……
我到底做错了什麽呢?
他忍不住抓着对方失声吼道:“你说啊!你明明会说话你为什麽就是不说话!”
“我到底有什麽错?!我有什麽错?为什麽就是不说话!为什麽不说话!”
他吼完就脱了力。
是我自觉重任在身吧。闻命自嘲地想。
是我自作多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