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敬之每次见到她,都下意识感觉她在围着饭桌和孩子打转——尤其是在时家老宅的时候,她仿佛矮了几十公分,低着头,弯下腰,瞬间变小。
于是他的母亲给他留下了忽高忽矮的印象。
时敬之和父母之间并无多少交谈,所有的言谈止步于你好与称呼。
他和父亲讲话不多,点头为止。
和母亲似乎也没什麽可聊,只是因为她在努力找话题,时敬之回答的问题便也多了一些。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聊工作,时敬之的工作其实也没什麽可讲,他绞尽脑汁,也只能说说,地底派的人真的很疯狂,前阵子又制造了几起爆炸案。
时母便说,你多注意安全。
“工作挺好的?”时父突然发话。
时敬之打了个磕绊,垂着眼回:“不累。”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威严的男人感到满意。
“你看看,我早就说了,不让你进清扫队,你非要去!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自己数数这些年你受了多少次伤?你这个样子父母不担心?呆在清扫队有什麽意义?你自己是不是浪费时间?”
时敬之的父亲自己没有发现,这话和他一直倡导的“为了人类命运鞠躬尽瘁”的崇高理念相悖。
时敬之下意识以为他在阻拦自己成为一个英雄,又或者是控制别的让他感到烦闷的东西——总之就是在强行干涉。
时父似乎并不怎麽会和他沟通,他讲话时像在对着一个学生,或者某个下属,权威感逼人。
时敬之浑身坚硬的态度丝毫没有软化,男人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什麽时候才能让我们放心!”
对待自己的儿子,时父总是带着股悲观和忧愁。
这种忧愁像是种宽宏大量的仁慈,告诉自己的儿子,我对别人都是不茍言笑丶要求严苛,但是对你,算了,算了。
谁让你是我的儿子。
时敬之知道,他会这样说。
“谁让你是我的儿子。”时父疲惫而缓慢地睁动自己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我能有什麽办法。”
一股很重的窒息感萦绕在时敬之嗓间,他很努力地忍住,手指紧捏茶杯,泛出青色。
“唉!”男人又叹。
时母凝眉,静静坐在一旁。
她有一张秀气的脸,却总是做出过于凝重的表情,严肃而老气。
她年轻的时候就不茍言笑,显得比实际年龄整整苍老十岁,迈过中年後,她却像软化了的冰川,脸上总是绷紧的皮肉变得松懈,倒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她的眼睛惯常锐利,明亮,气质因此更加干练。
“Arthur,你还是不改……”时父忍不住说。
话音未落,时敬之的脸色瞬间难看。
时母也变了神色,目光焦急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你又要说我不是孝子。”时敬之冷笑一声。
“你这是个什麽态度!”时父把茶杯重重一摔。“你还像个人吗?!你看看你现在成什麽样?!”
“小学,中学,大学,工作,我为你付出多少,你看不见嘛?!”时约礼暴躁如雷:“你看你还像个人?!你知不知父母恩?你对着我们就这个态度?!”
“我又不是没瞎过。”时敬之飞速回话,他语气平静,顶地时父一噎,重重震动的嗓子如同跳楼机激烈碰撞。
“疯子!”时父突然暴跳如雷地吼他:“你又要提你失明的事是不是?你想想你当年失明,是谁不眠不休照顾你?你妈妈!你妈妈她每天担惊受怕不睡觉!你看到了吗!你眼瞎心也瞎?!”
“到底是谁提?”时敬之突然也火了,他冷厉道:“我已经很想忘记!我每天都想忘记!你能不能不提?”
“好了!好了!”时母打圆场,她停顿一下,把声音降低八度:“…你不能跟你爸爸这麽说话。”
“到底会不会说话!这麽大个人了!”时父重重哼了一声。他是很有威严的人,时敬之再次感到窒息,他不耐烦地反唇相讥:“我跟谁学的?”
“够了!”男人重重一拍板,这再次激发了时敬之的怒意。愤怒油然而生,他却飞速控制住自己,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冷静无比地继续触犯男人的威严。
“只要不是按照你的意志做事,我就永远达不到你的标准,这些话你哪次不说,你不觉得烦,我到底是你的学生,还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