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枭沉默了一会儿,说:“被宋初衡带走了。”
“你说什麽?”陆庭颂牙关紧咬,不住粗喘,瞪着陆庭枭道,“什麽时候的事,你为什麽不拦着?”
“就在我找到你们那天,宋初衡一起跟来了,”陆庭枭说,“哥,你伤得很重,昏迷了一个星期,这期间,宋嘉言差人送来了离婚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
陆庭颂心脏骤停,旋即整个人暴怒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狠狠揪着陆庭枭的衣领喝道:“我他妈问你为什麽不拦着!为什麽让人把他带走!”
即便是当年向与期爬上他的床,他大哥都没有对他动粗过,陆庭枭被拎着衣襟,两簇眉毛皱紧,说:“我拦了,还跟宋初衡打了一架,哥,当时是宋嘉言自己头也不回就跑上飞机的,他说要跟你一笔勾销,两不相见,还劝你做个好人不要再去纠缠他,哥,他恨透了我们,又怎麽肯跟我们回来?事情发展成这样,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是算了吧。”
“算个屁!”陆庭颂听得那句一笔勾销两不相见,只觉得自己的魂都丢了一半,心也缺了一块,当即丧失了理智,无暇顾及兄弟情义,面目狰狞失控地说,“他是我的人,他是我老婆!你叫我怎麽算?!根本不可能算!要不是你们,要不是你和文清,嘉言怎麽会想跟我离婚?!”
真是疯魔!向来跟自己统一战线的大哥,虽然会为了宋嘉言的安全问题跟他们起一点小小的冲突,比如他们计划绑架宋嘉言,嫁祸给宋宇伦,陆庭颂一开始不会同意,可最後还是会向他们妥协,条件是不能让宋嘉言受到实际伤害,在这期间陆庭颂只会沉着一张常年带笑的脸,严肃的跟他们讨论,从不会像今天这样疯狂的歇斯底里,甚至动起了手,好像他放走了宋嘉言,设计陷害了宋嘉言,就是要了他陆庭颂的命一样,不管不顾就对弟弟刀剑相向起来。
陆庭枭忍不了这种气,即便陆庭颂对宋嘉言动了真心,爱得要死要活,那也不该对他发火,不该站在他的对立面,陆庭枭越想越气,忍不住对自家大哥爆了粗口:“操,要不是我们,你又怎麽会跟宋嘉言结婚?!大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一个替身而已,值得你这麽殚精竭虑?他和我们不是同一阵营的人,他与你与我们有深仇大恨,再怎麽样也不可能和和美美的同住一个屋檐下,你自己动了心,做什麽反过来赖我!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对他抱有愧疚!”
“陆庭枭!”陆庭颂听到替身两字,更像是被触碰了逆鳞,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狠狠扇了陆庭枭一巴掌,双眼发红,一字一顿,低声怒吼说,“他是你嫂子,他是宋嘉言,不是什麽替身,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他失去了一切,你不许看低他,更不许对他不敬!”
“那你要我怎麽办?!”陆庭枭拳头紧握,眉眼狠厉,想不到陆庭颂竟为了宋嘉言打他,当真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又只能隐而不发,唯恐真的破坏了兄弟之间的感情,怒道,“我去把他给你绑回来,你把他带去德国,然後永远都不回来,就在那边关他一辈子?!”
把宋嘉言关起来一辈子?
不,不行。
陆庭颂眼眸怔忡,胸膛起伏不定,想起昨夜,不,是一个星期前的不眠之夜,宋嘉言悲怆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受伤的表情,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瘦小身躯,叫他有些恐惧不安,他摇头,彻底杜绝了这种泯灭人性的想法,说,“不,不能这样,他会更讨厌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继续痛苦下去了,他会哭的,我哄不好他。”
他甚至都不敢确定,宋嘉言被他囚禁起来後,还会不会哭。如果宋嘉言没有哭,那就有百分之百的可能,会像上一次在直升机舱里一样,直接撞墙自杀,了结生命,以死明志。陆庭颂不敢承受那样的结果,他到底不是天上神明,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
大哥何时曾这样小心翼翼过?就连当年同向与期谈恋爱,都没有这样丢魂狼狈,向与期背叛离开,陆庭颂都没有去找过向与期一回,只是沉默,再沉默,然後恨得牙痒痒,下定决心彻底忘了向与期,断得一干二净,怎麽变成宋嘉言,陆庭颂就搞得这样依依不舍,藕断丝连,失了分寸,丢了果断?
陆庭枭没跟宋嘉言相处过几天,自然也不明白陆庭颂为何对宋嘉言的感情变了质,从一星期敷衍的浇一次水,再到悉心照料一天浇一次水,把情根种得扎扎实实的,怎麽拔都拔不了,只能任其肆意疯长。一开始,大哥明明只贪图宋嘉言的脸,怎麽如今,也像他对文清一样,痴心不变,锲而不舍?都到这种地步了,不想离婚,又不想把宋嘉言关起来独占,那他想干什麽?
或许,陆家钟情专一的基因确实被遗传得很好,当年陆庭颂并没有多爱向与期,也没有付出多少真情,只是被人这样背叛,觉得心有不甘,自以为爱得深刻,便有底气恨之入骨,放手也放得果决,陆庭枭是了解自己的哥哥的,陆庭颂是完美型人格,容不得自己有人生污点,事事都要安排好,规划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有点强迫症的同时,又有强烈的嫉妒心,极端的控制欲,如果有东西偏离了他设定的航线,他会变得很痛苦,会想要拨乱反正。
但奇怪的是,陆庭颂好像没有要挽回向与期的意思。
陆庭枭过了八年,把哥哥的两任对象一对比,才猛然发觉这件事。
像陆庭颂这样的人,一旦动了真心,不可能不对对方死心塌地,哪怕死也要死在一块。
所以,宋嘉言真的不是向与期的替身?
有时候,他哥是很古怪的,做得出把爱人当成责任,按部就班演出情投意合的假象来,又欺骗自己是真的爱对方,意图把人生的剧本刻画得栩栩如生,结局美满,不得有一丝一毫偏差。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或许,他哥对向与期,是假爱,对宋嘉言,才是真爱。
那要怎麽解释陆庭颂对宋嘉言的脸感兴趣的事?
结合陆庭颂的性格,以及他没有对向与期死心塌地这件事,陆庭枭无语的发现,其实他哥就只喜欢宋嘉言这一挂的吧,原来根本就不是什麽替身,宋嘉言的脸,根本就是陆庭颂的梦中情脸?!只是在对的时间,遇见了错的人,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碰到宋嘉言之後,他哥终于回归正轨,正确的死心塌地一回。
陆庭枭细细厘清其中弯弯绕绕,也算旁观了一回自己恋爱脑的模样,竟是这般叫人恨铁不成钢,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病床旁的床头柜前,柜子打开,拿出宋嘉言送来的离婚协议书,转身走回陆庭颂跟前,压抑着心中的刚才的那点怒气递给他说:“那你就只能和宋嘉言离婚了,你也关不住宋嘉言的,宋初衡不是好惹的角色,除非宋嘉言死了,否则他掘地三尺也会把宋嘉言给找出来,哥,你好好想想吧,宋嘉言的律师说了,三天後他会来确认你有没有签字,这份离婚协议书,你签还是不签?”
“不,我不签!”陆庭颂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他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夺过来看都没看就开撕,右手不能动,就用尖利的牙齿咬了个粉碎,竭力嘶哑道,“我不离婚,我不离婚,我不离婚!”
离婚协议书残缺不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落了满地,陆庭颂撕扯完,颓废地後退,跪跌在地,紧咬的牙关松开,落下最後一片微湿的纸页来,他以头抢地,单手抱着头痛苦而压抑地说:“我不离婚!我不离婚……我爱他,阿枭,我爱他,那天他说恨我的时候,我恨不得为他去死,可他不信我,我是个骗子,我真没用,我当真该死,阿枭,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失去他。。。。。。”
眼泪滴落在印着圆润字体的纸片上,陆庭颂泪流满面,哽咽着捡起那片纸,白字黑字当真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颤抖着嘴唇念出那三个字,想象着宋嘉言签下名字的情形,只觉得一阵气血攻心,喉咙间涌起一片腥甜,顿时从口中呕出了一滩淋漓的血来。
“大哥!”
那片不规整的白纸瞬间被喷洒得血红,残馀的鲜血又滴落到地板上,晕成星星点点的血花,陆庭枭眼见此景,吓得心跳暂停之後,又立刻蹦到了嗓子眼,当即冲过去搀扶住陆庭颂,并转头朝门口大吼,“艹!医生!医生!快来人!我哥吐血了!”
“哥,你别吓我,是不是哪里难受,怎麽会突然吐血,”陆庭枭声音都慌了,万万想不到这份离婚协议书会将陆庭颂刺激到吐血的地步,扶着陆庭颂的双肩愧疚道,“哥,对不起,我不该惹你动气,更不该拿什麽离婚协议书给你签,是我的错,你再撑一会儿,医生很快就来了……”
“嘉言。。。。。。”
陆庭颂吐血之後油尽灯枯,再支撑不住高大身躯,整个人颓然往一侧倒去,沉重的脑袋吊死在了陆庭枭的右臂上,胸膛起伏得宛如抽搐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嘉言……”
陆庭颂不断喊着宋嘉言的名字,一向深邃的蓝色眼瞳逐渐涣散,喉咙里嘶哑的喝喝声渐重,一条血线从他的嘴角划过下巴一直蜿蜒到耳後,他生平第一次这麽愤怒恐惧,这麽痛彻心扉,好像吐尽身体里所有的血,都无法展现他看到离婚协议书时快要灭顶的失心疯。
他手臂瘫软在血泊里,五指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签了宋嘉言名字的纸。
他茍延残喘,在宋嘉言不知晓的地方嘴唇颤抖,嚅动,含着一口滚烫的鲜血。
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在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仿佛是掏空了血肉,揉碎了哽在喉咙里一般艰难,他一切的一切,他的真心,他的悔过,都如同濒死前的血色告白——
嘉言,不要离婚……不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