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雪默头颈低垂,黑沉的面容看不真切,几近麻木道:
“你说这麽多有什麽用。”
“晚了,一切都晚了。从采萤被那些畜生害死的那天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若我有办法护住邬采萤一缕神魂不灭呢。”虞妗妗。
“什麽?!”邬雪默赫然擡眸,“你?”
震惊之馀她生出抑制不住的期望:“你丶你真的可以?!”
“不……你在骗我,你想骗我!”她疑神疑鬼,歇斯底里:“你不憎恶我?为什麽帮我?”
虞妗妗不明所以:“你我之间没有仇怨,我为何要憎恶你?”
“你别误会,我决定出手不是帮你,是因为他们——”
是觉得邬采萤含恨而死本就委屈,不该魂飞魄散。
是被桂老舍生取义想要护巡山与西柏岭的人与地触动。
是想让此事彻底截断,以免大山存之不易的生机尽数流逝,导致山中万物枯竭……
如此种种的情绪堆叠,让向来对此类棘手之事敬而远之的虞妗妗,决定管上一次‘闲事’。
“我会保她残魂不灭再入轮回。”虞妗妗说:“但——你自己就是鬼,应该清楚邬采萤的人魂残缺,就算入了阴曹地府,来世也未必能再当人,这是其一。”
“其二,邬采萤入轮回後,你需得解除山中的鬼蜮,让巡山恢复生机。”
不解除,邬雪默还能借山逃走,当然虞妗妗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一旦察觉她有遁逃的心会立刻出手斩杀。
解除鬼蜮,她便不能再依附借助山势。
届时她的实力会大大缩水,也几乎没可能扛得下天罚,会消散于天地。
‘生’和‘死’的抉择中,榕树下的大鬼毫不犹豫,一秒都没迟疑地点头应下:
“好,我答应你。”
盯着虞妗妗的眼睛看了许久,衰老而狰狞的人皮鬼缓缓点头:
“希望你说到做到,护住萤萤。”
这场看似是邬雪默妥协的决定,实则让她心里一轻。
她扭头看向身後高耸入云的山峰,一张人皮老脸带着苦涩和疚意,忽得伏身拜地,双手抵着额头行家传的祭司礼节,朝着远山无声叩首。
分明是鬼,早就没了实体,皮囊单薄佝偻的老妪仍落了鬼泪,一边叩首一边喃喃道:
“山神大人,这些年……是我拖累您,利用了您,让您脏了手,我没脸再上山面见您了……”
“一切业障都由我造成,也该让我来还。”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并不後悔!”邬雪默甚至期待结束,“只是对您丶对孩子……”
如果自己被天雷劈散了,是不是那些无法言说的愧疚,也就能还了?
愧疚的话没有宣之于口,她擡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也是时候,该解脱了。”
榕树下,邬雪默魂体周围笼罩的煞气越来越浓重,简直要把人压得呼吸不过来。
远远看去简直成了一颗随时可能被撑炸的气球。
虞妗妗心念一动,明白了她消亡前的谋划。
她犯下的杀孽太重,又拘禁毁坏亡魂,加之挥霍山地灵气导致巡山衰颓,同时犯下了阴阳两界的滔天罪行;
哪怕大罗金仙降世也护不住她。
此番行为,是想在消散前把所有诅咒的业障和山中负面的气场,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为女儿和巡山龙脉博得更多生机。
“我…还能看一眼采萤吗?”邬雪默的魂魄鼓动,语气艰难,两行血泪从她的眼眶溢出。
不等虞妗妗回她,她又摇头说:
“罢了…不丶不见了。终究是我欠了她…”
“如若几次轮回後,能把她的魂魄补全,再度转世为人,希望她能……投一个好人家,好时代。”
“我的女儿……来世丶来世……”
“别再受苦了。”
低低的哑声被不断掀起的狂风吞没,听不真切。
刹那间一道比人身还粗壮的惊雷乍破天际,长长撕裂了云雾,震得不远处的深山内都在回荡。
那雷光煞白,又带着惊心动魄的紫,像分叉的树枝爬满了天幕,足足倒挂了数秒,最终落雷到了西柏岭北边的小小村头,贴着虞妗妗的脸轰在榕树前。
天杀的雷,说劈就劈?
虞妗妗一双猫瞳骤然缩紧,瞳孔和巴掌大的面庞在雪白的雷光下,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清晰,散在肩头缎子一样的长发也随风狂乱。
若不是道行深定力足,她现在已经被震得离地三尺。
饶是如此,她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渡劫的那个夜晚,也是这麽大的惊雷接二连三,落在她的脑门上,把她劈得骨肉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