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行车本就摇晃,这一跑起来更是加倍颠簸,灯烛在摇晃间熄灭。姜敏坐在黑暗里,感觉男人抵在她心口,身体随着车势一搡一搡的。
黑暗中感官的体验被加倍放大,男人滚烫的呼吸燎得姜敏心浮气躁,便叫,“虞青臣——你醒醒——”
男人许久才微弱地应一声,“冷。”
姜敏擡手搭住他前额——热度更高了。她原想将他喊醒让他自己坐着,听见这一声倒狠不下心——罢了,左右这人也不清醒。
“你是……是燕王?”
“是。”
男人在黑暗中目不能视物,以为自己置身枕褥中,指尖屈伸攥紧被褥,“殿下的马……我带来了。”
姜敏感觉男人发烫的指尖在自己心口蜷缩,越发烦躁难当,“你在雪地里等着就为了还我马?”
男人“嗯”一声,喘着气道,“你们……我都到这般田地了……总不能还欠着你们……”
“我们?”姜敏皱眉,“我和谁?姜莹?”
“殿下同赵王一母同胞……”男人梦呓一样,“我欠着殿下……同欠赵王有什麽分别……”
姜敏不答。
“殿下……多谢殿下……”
姜敏冷笑,“我与姜莹一母同胞,你去谢姜莹便是,反正同谢我也没什麽分别。”
男人脑子烧得跟浆糊一样,心中知道她说的不对,却说不出哪里不对,指尖神经质地不住收紧,“不是……是殿下……”
姜敏原就心浮气躁,被他抓得百倍心烦,擡手攥住男人滚烫的手,“行了,你别说话。”
男人只停了一刻,又胡乱地叫,“……殿下……不是……”
总算捱到车辇抵达燕王府,齐凌走上前试探道,“殿下先回,卑职带虞公子仍往魏钟处暂避?”
姜敏低头,男人刚消停,兀自闭着眼睛打着寒颤。话到口边又改了,“魏钟自己都在王府里……不必麻烦,回去便是。”
齐凌一句“我可留下照顾”生生咽回去,“是。”
“你们也回去过节,让车直入内院。”
“是。”
车辇果然走夹道到内院门口。姜敏用斗篷把男人密密裹紧,自己下车,“徐萃——”
院子里无人相应,好半日出来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姜敏一滞,“徐萃怎麽不见?”
小丫头倒愣住,“姑姑同大人们都在观雪庭吃酒,等着殿下团年呢——殿下有事吩咐奴婢。”
姜敏一滞,总算记起自己早前的命令——按燕王府衆的脾气,现在只怕没一个清醒的。见那丫头一团孩气,“小孩子家的吩咐什麽?你把屋子烧暖便睡你的觉去。”自己走回去道,“虞青臣,下车。”
男人从她下车便惊醒,车帘撩起院中明亮的灯火铺陈入内,男人双目生疼,头颅便埋入臂间。
姜敏走去握住他手臂,“虞青臣,下车。”
男人埋头道,“别……别打。”
这是完全烧糊涂了——姜敏皱眉,强拉他下车,半扶半抱地拖入内室,推在床榻上。男人一直垂着头不吭声,脊背撞在床榻上时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大叫。
姜敏心知有异,大步上前按住,“虞青臣——”
男人不答,缩着身体筛糠一样地抖。
姜敏说一声“给我看看”,便推他侧卧过去,攥住後领口把外裳往下褪出寸馀,瞬时瞳孔微缩——红肿破溃的伤痕从男人白皙的脖颈下蔓延下去,数道伤痕叠加,每一道都肿出一指馀高,青紫交缠,触目惊心。
看样子是鞭伤。
虞青臣一个落魄贵胄,什麽人如此憎恨下此狠手——难怪烧成这鬼样,难怪除夕夜还在外面游荡。被打成这样,他怎敢回家?
男人慢慢知去意识。
姜敏将他推过去伏在榻上,褪去外裳。男人消瘦白皙的脊背呈在眼前——确是鞭伤,至少挨了一二十鞭,整片脊背没个完好处。
姜敏走去八宝阁寻一时,翻出伤药,往伤处抖一层。鞭伤处为伤药所激,男人疼得睁开眼,待要挣扎,被姜敏一手按住。
“别动。”姜敏沉声道,“挨了打怎不早说?”
男人眨一下眼,被疼痛激出的冷汗顺着湿沉的眼睫滴下来,泪珠一样。
“是赵王打你?”
男人迟滞地摇一下头。
“姜莹虽然手狠,今日却一直在宫里不得空闲——”姜敏道,“那是许三自作主张?”
“殿下……”男人道,“求你……别问了。”
姜敏果然闭嘴,取干净的白布裹了,搭上锦被,“用了这个药明日便能消肿,今夜先将就,要等孙勿酒醒了才能过来给你看病。”想一想又道,“你放宽心——这里很安全,我在中京时你都能在这里。”
男人道,“多……多谢殿下。”
姜敏见他仍然抖得厉害,便往手炉里添了热炭,裹好了塞到男人怀里。男人死死抱住,久久终一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安静。
“不冷了?”姜敏道,“那便睡一会。”说着站起来,脚步移动便觉襟前一紧,低头见男人白皙红肿的指尖挽住一角衣襟。
“怎麽了?”
“殿下要走吗?”男人不等她回答道,“别走……别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