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敏听这声气便知有异,探身出去——车辇刚刚转过东御街,便见一箭地外姜莹一人一马在前头走,三名随从跟在後头走。雪夜中姜莹的身体在马上摇摇晃晃的,酩酊大醉的模样。
这条街笔直一条道路,前头只一个去处——甜水坊。姜莹果然不能死心,看这样子大过年的竟要趁着酒意又去寻虞青臣麻烦。
姜敏转头,男人勾着头,昏昏沉沉的模样。便隐秘地吐出一口气,向外吩咐,“回王府。”
“是。”
男人被这一声惊动,猛地擡头,“什麽王府?”
“燕王府。”
“什麽燕王府?不去——”男人手足挣动,挣扎着便坐起来,“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
“安静。”姜敏斥道,“你那个府上跑不了——迟些回去又如何?”
男人皱眉,盯着她看一时,倾身扑去推车门,擡头便见姜莹在前头摇头晃脑地走。走一时不知何事欢欣快活,仰头哈哈大笑,雪风把姜莹放肆的笑声送得极远,夹杂着侍人们殷勤的恭维——
“那一家子早就走投无路,见着殿下必定是见着活龙一般——慢说一个二郎,便是把一家都送上,只怕也是极情愿的。”
姜莹越发笑不停,“放什麽屁——我要那一家子老少做什麽?”
……
男人死死盯住,咬着牙道,“今日多谢殿下美意……我要回去。”
姜敏过来,“砰”地一声掩上门,向外叫道,“外头愣什麽——还不回府?”
“是。”仪仗便慢吞吞地原地掉头。
“做什麽?”男人梗着脖子叫,“我不去王府——”
“赵王醉成这鬼样子,是讲不通道理的——你现在回去除了当面受辱什麽也得不到。”姜敏道,“暂避一时。”
“我不。”
姜敏渐觉恼怒,“高泽虞氏家训没教过你——不知道至刚者易折吗?”
“知道又如何?”男人厉声道,“君子可折,不可夺其志——这才是我虞氏家训。我要回去——殿下照拂,来生再还便是。”说着不等姜敏言语又去开门。动作大开大合间隐有冷光从衣襟处透出。
姜敏心中一动,抢在前头一手按住门闩,转头问他,“怀里藏的什麽?”
男人僵住。
姜敏道,“给我。”见他仍然不动,更不打话,便欺身上前往他襟口抓去。
男人侧身躲避,不想却把咽喉要害暴露在姜敏掌下。姜敏分开五指一把扣住,男人一个不防便脱力,头颅沉甸甸地向後仰倒,只能奋力撑住眼皮,愤恨地望着她。
姜敏指尖一触男人皮肤便是一颤——这麽烫,这厮果然病得厉害。她欲速战速决,索性加三分力攥紧男人咽喉,空着的另一只手往他襟口探去,果然掣出一柄白刃。
姜敏松开男人脖颈,二指拈住白刃,“带这个做什麽?”
男人早烧得晕眩,又被她扼得眼前金花乱转,好不容易视线凝聚看清她拿着的东西,又眼睁睁看她指尖一错把自己带的兵刃掷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尖叫,“你还给我——”
这一声叫喊混着兵器坠地的锐响,听着极骇人。齐凌按住佩刀大步上前,“殿下安好?”
姜敏转头,“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远些。”
“是。”
姜敏倾身过去,探手一把攥住男人襟口,“你带着这东西——想杀谁?”
男人咬着牙不肯言语。
“你能杀谁?”姜敏冷笑,“赵王帐下侍卫,走不过一个回合便要你死无全尸——”
男人厉声道,“同归于尽便是——”
“你与谁同归于尽?”姜敏道,“死一个赵王,你要拿九族来陪——你虞氏九族上下才二百口吗?”
男人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双目大睁,定定地看着她。姜敏加重语气,“虞青臣——不要犯傻。”
男人口唇发颤,拼死撑住千斤重的眼皮,“凭什麽?”
姜敏一滞。
“……凭什麽?”男人道,“凭她是赵王吗……凭什麽……”
姜敏齿关紧合,一言不发。
“殿下……”男人仍不住口,“我不甘心……我不能甘心……”
姜敏眼看着他连瞳孔都在散了,却仍拼死不肯晕去。便叹一口气,擡手搭住他滚烫的眼皮——男人视野消失,黑暗中无力支撑,脖颈软垂,一声不吭向後仰倒。
姜敏张臂拢住,掌心摸索着贴住男人前额——烧成这鬼样子,难怪失去理智。便把他推到软枕堆里靠着,搭一领斗篷。
姜敏定一定神,“回王府。”仍然取地志册子翻看。
“是。”
车辇在没过足踝的雪地里行走,车身不稳,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男人悬悬抵住车角,身体随着车行之势摇晃,慢慢倾倒,“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他竟完全没有醒,只是不住皱眉,变作一个别扭的姿势仍旧抵在那里。
姜敏擡头看他一眼。
马车继续走,男人额头又一次撞得“咚”一声。姜敏掷去地志本子,上前拢住男人肩臂,男人脖颈无力,脑袋一沉便扑在姜敏怀里。
姜敏这一下只觉红炭入怀,转头便向外骂,“还在磨蹭什麽——快些!”
“是。”齐凌听出殿下烦躁,忙做一个催促的手势,车辇便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