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沈逸一点也听不懂,整个人云里雾里,只能死死挡在那几个人身前:“他们为什麽需要被你解放?什麽叫没有负担,他们需要有什麽负担吗?就算是犯了错,也不该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去死啊!我不是在跟你讲大道理,但就是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难道不清楚吗?”
也不知道这话是哪几个字触动了倪景悦。
她竟就这麽哭了出来。
肩膀细细颤抖,散乱的头发丝黏在脸上,可端着枪的手竟是出奇平稳:“沈逸,我可怜你。不让你知道太多,就只告诉你这一点。”
“这里所有人都有罪,整个城市里的每一个都该死。我们如此罪孽深重,能茍延残喘这麽久已是苍天悲悯。除了死,没有任何办法能洗清。”
“你要是想活,就别追究太多……哦,忘了你死不了。真悲催,连早点解脱的资格都没有。”
他还是没懂。且私心里要面子,很讨厌被同龄人教育,更憎恶被人可怜。这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他浮躁不安,语气也不怎麽友善:
“什麽乱七八糟的……被上面人洗脑了吧,那个智障是不是又在精神控制你们?说什麽你们这些年一点作用都没有,只是在浪费物资什麽的?”
见她没反应,沈逸有些急,语速越来越快:
“愚忠也是在犯蠢啊,倪景悦。你那麽聪明,总该知道我们并不是在效忠谁,是为了全人类利益献身,怎麽还能陷入这种死胡同?!”
她竟然骂了句脏话,五官拧成一团,有几分狰狞:“去他妈的全人类利益!”
她猛地冲上来,也不知哪来那麽大力气。趁沈逸不备,一把推开他。对着角落里哭喊尖叫的那几个人连着扣动数次扳机。
枪声很大,震得沈逸耳膜疼,他瞳孔紧缩,看着四溅的血,大脑也在跟着嗡鸣,想上去挡一挡,却又本能地畏惧。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陨落,由自己同类亲手枪杀。而罪魁祸首眼底竟没有丝毫愧疚,只剩决绝。
好像杀了他们,是在为他们好似的。
极其浓烈的无力感一寸寸缠上来,像错综复杂的藤条,封住他所有动作,连带着屏蔽了外界带给他的感知。
怨也好恨也好,即使他们中曾有人亲手杀过自己,也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掉。毕竟只有活下去才能接收别人传来的情感,才有能让他憎恨的机会……再怎样,沈逸也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平白去死。
他分明,还想让他们代替自己活下去呢。
沈逸拔高音量怒吼:
“倪景悦,你到底在干什麽?!!”
她干净利落给手枪换上新的弹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是走出小木屋,微微仰头,看着这片死死笼罩着他们一生的土色天空。
足足看了一两分钟,这才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问他:
“是甜的吗?”
沈逸愣了下,感觉自己怒火又打在了棉花上,气恼之馀也冷静了点。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麽,略微愧疚:“区别不是特别大,但确实比这里甘甜一些。”
又道:“对不起。我有记着你的话。但是中途出了一点小岔子……”
她反倒是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我本来也不配拥有什麽愿望。”
又一个人跌跌撞撞走来。
同她一样,浑身是血,双眼猩红,手里紧攥着把枪。
只不过他似乎跟人打过,身上有很明显的刀口,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伤口处汩汩流血。
装配热武器需要权限,很明显,他们是一类人。
一样的疯子。
他嗓音也在颤抖:
“景悦,三区已经扫荡完毕,没有活口了。”
倪景悦点点头,随手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扎起来,看那人的目光悲悯:
“辛苦你了,去吧。”
在沈逸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那人举起枪,将最後一发子弹留给了自己。
枪响过後,血从胸口处涌出,他跪伏在地,竟是发自肺腑对倪景悦道:“谢谢您。”
沈逸感觉眼前世界在一寸寸崩塌,由无数尸体血痕作为裂纹,自己整个人迅速下坠。
他被包裹在黑夜中,无所依托,找不到扎根处。
不对吧……
怎麽就变成这样了呢?
为什麽大家都死了?
他明明完成了任务……为什麽他们都去死了呢?
是不是不论他做什麽,都没有一丁点作用,阻挡不了分毫,如同蝼蚁撼树?
那他的价值又是什麽?
倪景悦又要去别的地方,他便僵硬地挪动步伐,本能地跟在她身後。她也没什麽甩掉他的意思,没和他说话,就这麽自顾自杀人,或是接受别人的报备,说一声“辛苦了”,看着他们饮弹自尽。
直至昏黄色天空彻底变成一团抹布似的漆黑,倪景悦前前後後巡察第三遍依旧没发现活口,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对不知什麽时候思维彻底崩断,行尸走肉般的沈逸轻笑:“我也要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