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看着他们长大。
于是,她用全身家当,这些年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钱,本打算用作逃生的钱,全给了出去,为自己换了条生路。
其实也不过是从一条死路移到另一条死路。
算好消息吗,终于没人敢再来求着她治病了。
他们都说,西街里一个瞎子娶了个疯子,还生了两个阴恻恻的小孩,一家子全是神经病。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
他爸爸靠清理城市内垃圾赚钱,他妈妈用那双圆润巧妙的手做一些简单针线活……
是的,在其他国家科技化发展如火如荼的时代,这里竟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手织。
他和沈皖总会有一天长大,会好的,总会好的。
可是有些人,可能生来命数就不太好。
他的爸爸妈妈同时染病。
初始阶段,是整个人开始发烧,浑身滚烫。
他们都以为是普通感冒,沈皖忙着帮他们擦拭额头,他便跑出去买药。
就这麽意外的,又像是命中注定遇见个很干净的孩子。
那是个女孩。看起来同沈皖差不多大,脸却较她圆润许多。身上穿件鹅黄色连衣裙,料子很好,看起很舒服。头发长长的披在腰间,上面还戴着钻石发饰。
眼睛很干净,在太阳下亮晶晶的,跟她的发饰一样漂亮。
那是某个研究员的女儿。
很快便有穿着制服的大人来把她抱走,临了还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嫌弃他身上脏,驱苍蝇似的朝他挥手:“去去去,别来这块。”
小时候的沈逸第一次发现,原来世界不只有类似于老鼠窝的地方。
同一座城市下,原来也可以有人活得像人。
原来这麽肮脏的地方,也有属于它的净土。
处在阴影里太久,想向上攀爬几乎成了本能,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念,总是想要更多,更多……
也算是在他心底留了颗小小种子,他想逃,想加入实验室,想彻底逃离那块阴暗发臭的地方。
他想,那样自己一定可以跟所有家人好好生活,他们都会获得自由。
那天,药是买到了,他急匆匆赶回去,看着他们吞了下去,却似乎并没起什麽作用。
妈妈看着他们笑,很温柔,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们还这麽小……怎麽办啊?”
“可是妈妈真的熬不下去了。”
那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菌……不,在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可能就连是最普通的病毒都变异了好几回,谁也说不准哪个致命。
沈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它的名字。
曼滋米诺病毒。潜伏期极长,在当时没有任何治愈法子,和绝症一般无二。
烧过之後,免疫系统全方位溃烂,身体会出现类似于腐坏的症状。
是遗传病,隔了不知道几代亲,竟也就这麽刚刚巧巧被他们碰上。
爸妈相爱前本来就是病友,只是当时并没有查出什麽异样,便理所当然认为没什麽大不了的,匆匆揭过。
没想到这把看不见的刀悬在头顶二三十年,竟在他们最脆弱时砸下来,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把房门锁上,和两个孩子隔离开,就这麽抱着对方,感受对方的身体长出脓疮,一点点腐烂,化作脓水。
很疼,但或许是怕让孩子痛苦,谁都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将彼此抱得更紧了些。
两个活生生的人,曾经有思想,真真切切活着的人,就这麽没了生气,就这样彻底泯灭。
她,他们,救死扶伤一辈子,临了,却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们。
爸妈死了。
沈皖缩在角落,眼底不安和惶恐终于藏不住,她止不住崩溃大哭。
沈逸握住她的手,像曾经她安慰自己那样,笨拙地说:“会好的,会好的。”
即便,他也在颤抖,他也在哭。
毕竟,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了。
他们头上始终挂着命运之轮,不论怎麽努力,怎麽拼命,都撼动不了它半分。
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