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考调律专业。”
“家里把你当个娇小姐养着,你要去当技术工啊?”
闻染被他给气笑了:“舅舅,你不会真当我们家是什麽没落贵族吧?我不觉得调律有什麽不好啊,一样靠自己的本事自己的双手。”
“妈我吃好了。”她站起来放下筷子。
“你给我回来!”
闻染充耳不闻,回二楼关上自己的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柏惠珍上来敲门。
“别气啦。”先是抚了一下闻染的背。
闻染趴在书桌上,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肘里:“妈,舅舅也太虚荣了。这麽多年,你和爸爸一直对他忍气吞声。”
“都是一家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这麽多年你补贴了多少,还有爸爸跑滴滴的钱,那都是你们养老的钱。你一直这麽忍让着,所以他一直这麽欺负你。”
“都说了是一家人,哪里谈得上欺负呢?”
闻染胸口闷闷的。
怎麽说呢。
她面对的这些烦恼。
比如说,柏惠珍这些年没工作,把全部的注意力和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她一边享受着关爱,却又一边承担着无形的压力。
比如说,她知道柏惠珍看上去风风火火,其实和她爸一样都是软性子的老实人。“老实”的定义是什麽?不争不抢,忍气吞声。
这些烦恼太过于日常细碎而不够狗血,放在绿江小说里一定不值得被书写上一笔。
闻染的烦恼,也像她这个人。
中等的成绩,中等的样貌,中等的性格,连烦恼都是中等。
柏女士坐在床畔问:“你真的决定不考钢琴系啦?”
“妈妈,我的比赛成绩你最清楚,这样就算我上了钢琴系,你觉得我能当上钢琴家麽?”
“那麽总归可以,教教小朋友什麽的呀,蛮好,找个离家近的工作,就住在家里,文远就住对门,那麽你们……”
闻染打断:“妈。”
柏惠珍叹一口气:“这样的人生,不出错的呀。”
“不出错”。
闻染心想,这好像就是她们这种普通人,人生的至高法则。什麽都可以让一步,什麽都可以忍一忍,几十年後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就囿几寸的方圆间。
没见过远方,没见过山海。
这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可她莫名想起许汐言蹬着山地车离去的模样。
黄昏的风拂着少女卷曲的长发,那麽恣意挥洒。
闻染说:“妈,我要写作业了。”
柏惠珍叹了口气站起来:“今晚就算了,明天一早要去给舅舅道歉的呀。”
闻染忍了又忍:“嗯。”
过了十点,红砖墙爬山虎掩映的旧屋恢复寂静。
闻染也不知自己怎麽想的,掏出手机打开橙色软件,开始搜许汐言先前提到过的那个酒吧。
怎麽拼?她不确定。
试了好几次,才终于肯定是“Rire”这几个字母,法语里“笑”的意思。
又打开百度地图。
从她家过去,没有直达地铁,可以转两班公交。
她站起来,脱掉校服,套上一件淡蓝色的套头连帽衫,配浅蓝牛仔裤,又套上一件黑色大衣。
东西也从书包里掏出来,放进一个单肩帆布包,下楼,轻手轻脚的出门。
寒凉的夜风扑得人满脸清醒。
闻染走到远远的公交站去等车,十分钟後,长方形的铁盒在夜色里摇摇晃晃而至。
接近收班,车上根本没两个人。
闻染一路往後走,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坐下。
昏黄的灯光洒进来,草木气息白日里被人来车往的城市气息所掩埋,这时才野蛮的挥发出来。闻染把帆布包紧紧抱在自己胸前,紧张得像在经历一场夜逃。
从平庸的生活中。
她擡手,把马尾分开往两边拉,紧了紧皮筋。
又转一趟车,下车,跟Rire酒吧还隔着段距离。
她背着单肩帆布包一路走着。从小在家人的包围下长大,柏女士总是忧心忡忡对她叮嘱:“大晚上别一个人出门啊,你看那些单身女孩子,都要被绑票走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