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荣家住在四楼,从二楼往上,每一层楼道里都泼了大面积的红油漆,“欠债还钱”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写得满墙都是。
他们去按庄荣家的房门门铃,果然没有人应,半分钟後隔壁领居家的门拉开一道,女人隔着铁栅栏看了他们一眼,又将房门猛地关上了。
“真出去躲债了,”徐燊耸了耸肩说,“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张友威家住在前面的另一栋楼里,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半开的门内传出女人的骂声和孩童的哭声。
“我嫁给你的时候你是个律师,现在呢?你工作丢了,钱也没有,别人夸你几句有理想有底线能当饭吃吗?我是为了谁啊?我就是瞒着你跟他们签约了又怎麽样?你嘴里的资本家吸血鬼能给我们钱给我们饭吃,我为什麽要拒绝?你非要我去毁约是想逼死我们母女俩吗?”
男人沙哑的争辩声听起来虚弱无力毫无底气,之後便是摔东西的声响,在那些哭声骂声里断断续续。
他们没有敲门,站在门口听了几分钟。
最後走上了楼顶的天台,徐燊站在护栏边缘朝下看,许久才说:“以前觉得这几层楼的地方就已经很高了,现在才发现这样的地方确实不够看。”
湛时礼侧身看着他:“那个茶餐厅老板是你引诱他去借钱的?”
徐燊的目光依旧落在楼下人潮熙攘的街道上,随意说着:“引诱他去赌,再引他去财务公司借钱,现在他这样只能尽快跟我们签约才还得起这笔欠债。至于那个律师,我答应了他老婆除了现金,额外再给他们一个单位,只要她能劝住她老公不再煽动其他人闹事。
“让贪婪者一无所有,让清高之人低下头颅,很有趣啊,你不觉得吗?”
徐燊的声音近似飘渺,湛时礼听着略微不适:“你一直就是这种个性?”
徐燊终于回头看向他:“你觉得我是什麽样的?”
湛时礼一时沉默。
徐燊便自行说下去:“是不是以为我小时候住过这种地方,就会跟他们共情?不是,这两种人我从前见得多了,我最烦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总让我想起以前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湛时礼看到他眼睛里的淡漠,问:“哪些?”
“你一定要这样揭我的伤疤吗?”徐燊摇着头,不太想说。
他确实见过很多像庄荣和张友威这样的人——
贪婪的房东兄弟俩,收了钱还不够,还要强迫他妈妈委身。
清高僞善如他的舅公,满嘴的仁义道德,却嫌弃他妈妈是个妓女,不让他妈妈死後入祖坟。
“那就不说了。”湛时礼擡手,在他眼尾处轻轻一按。
徐燊捉下他的手:“Nic,你一直在问我,那麽你呢?”
湛时礼:“我什麽?”
徐燊道:“其实我以前是什麽样你们都查过,也不全是假的,至少小时候那部分都是真的,那你呢?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家里人是做什麽的?你又是个什麽样的人?”
湛时礼不动声色:“好奇?”
“好奇不能问吗?”徐燊勾着他的手指,“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资格问你这些?”
湛时礼轻眯起眼,脸上神情顿了顿:“你没查过我?”
当然是查过的,但也只查到这个人无父无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仅此而已。
越是这样孑然一身的人,身上往往藏着越多的秘密,至少湛时礼这个人在徐燊看来,就绝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麽简单。
“Nic,”徐燊念着这个名字时总是这样,尾音上扬如同在跟他撒娇,“说说吧。”
湛时礼无声注视他片刻,上前一步微低下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
徐燊稍稍後退,背抵着身後护栏,被湛时礼圈在怀中,垂了眼:“做什麽?”
“对我的事有这麽好奇吗?”
呼吸间的热度近距离交缠,湛时礼问他:“你把你自己给我,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
这个问题湛时礼问过他不止一次,徐燊的声音有如呓语:“很多,你这个人,你的所有,你的——”
他的手指点上湛时礼的心口,最後那个字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脑子里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徐燊自己先笑了,他连他自己的心都保证不了,拿什麽要求湛时礼。
被湛时礼这样不错眼地盯着,徐燊埋怨他道:“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
“不想说。”湛时礼直接拒绝了他。
徐燊微微语塞:“……”
湛时礼坚持不肯说,退开身之前最後在他耳边道:“这些我只告诉我以後的老婆,你是吗?”
徐燊的眼睫颤了颤,心下微妙一动。
湛时礼已经放开他後退一步,转身先走:“不早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