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巫千寻的元神。
他方才为了护住季月章,身体被炸得连渣都不剩,元神也遭受重创,勉强死里逃生已是天道眷顾。
季月章猛地扑上去,鲜血淋漓的手臂紧紧抱住巫千寻的腰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巫千寻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轻点在季月章身上,勉强挤出一点灵力为他治愈伤口,言语间还不忘挤兑人家,“别急着哭丧,你哥还没死呢。”
“那……还抓丶抓人吗?”季月章吸着鼻子问道。
“抓个鬼!你是不是真傻?”巫千寻狠狠戳了下他脑门,“你没看明白师尊大费周折弄这一出就是为了逼死桑景榆吗?他炸得神魂俱灭灰都不剩,你管那些凡人做什麽?”
“哦。”季月章吸了下鼻涕泡,要不是巫千寻现在是个灵体早擤他衣服上了。
“走吧。”巫千寻扫视了下一片狼藉的学宫,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小月月,听哥一句话,之後找个借口闭关也好出去游历也罢,门内事务别掺合了。”
季月章从巫千寻怀里擡起头,瞪着哭肿的眼睛问道:“啊?那师尊找我怎麽办?”
“你还真是师尊的好徒弟啊。”巫千寻严重怀疑这人读书读傻了,果然因学入道的人脑子都有点大病,“你就没发现师尊一直有事瞒着我们几个吗?还不是一般的事。”
巫千寻心思何等玲珑,怎麽会察觉不出钦天阁这百年间势力日渐庞大下的暗流涌动,但正是因为他聪明通透,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乖乖扮演好徒弟的角色。尽管这些腌臢事不是他所谋划,但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作为利益既得者,他理不直气不壮,既没有撼动权威的力量,也没有忤逆时不骞的勇气和底气,能做的只有护着季月章这个拿师尊的话当圣旨的小傻子平安罢了。
季月章依旧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呆呆问道:“师尊为什麽要瞒我们啊?”
巫千寻看着他这副傻样白眼简直要翻上天,气急败坏地使出了杀手锏,“你到底听他的还是听你哥我?”
季月章瘪了瘪嘴,半响过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闷闷挤出个字,“你。”
“这就对了。”巫千寻满意地用半透明的手指用力摩挲了一下师弟的小脸,“找个灵器把我装好,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开溜!”
季月章在储物法器里翻来倒去拿出来一个灵玉雕的蟾蜍,往巫千寻面前一搁,“师兄,请。”
师兄的脸色顿时比那灵玉蟾蜍还绿。
眼下逃命要紧,巫千寻捏着鼻子忍辱负重化为一缕流光,即将钻进那癞蛤蟆嘴里时却忽然轻叹一声道:“哥之後怕是很难再护着你了……”
他如今遭受重创,就算能重塑身体,修为也再回不了出窍境界了。
“那又怎样。”季月章郑重将蟾蜍师兄揣好,一边带着还活着的钦天阁弟子灰溜溜逃跑一边大放厥词,“你认我当哥,以後我罩你。”
“你个没大没小的。”巫千寻低低骂了一句,心里却莫名十分熨贴,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多少有点大病。
长离看着钦天阁弟子离去也并未阻拦,她捏着一张桑景榆殉道前用灵力护着送给她的薄薄信笺,望着一片狼藉的学宫。
那是她曾生活过的地方。
长离重瞳之中火光明明灭灭,倒映着一段过往——她漫长的妖修寿元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得重明鸟双目者,可获雷火神通,重明一族数百年前因被觊觎双目惨遭修士围杀几乎灭绝,唯一幸存的雏鸟被时任宫主温宿尘所救,在学宫抚养长大,得以开啓灵智。
温宿尘人如其名,温柔和蔼宛如落入凡尘的谪仙,他一生度人无数,却唯独解不开自己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的心结,他用慈爱悉心浇灌,希望她不再为仇恨所困,但于长离而言,灭族之仇宛如一捆柴薪,熊熊燃烧支撑着她的生命之火。
最终,长离在她妖骨彻底长成之日离开了学宫,她记得那日自己决绝地将名字从弟子名册上勾划掉,背对着温宿尘冷声道:“从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弟子。”
这样一来,无论她以後闯了多大的祸,结下了多深的仇,别人都找不到东隅学宫头上。
後来,长离挨个寻到曾经残害过她族人的修士,别人杀她家一人,她便灭对方全族,不死不休。百年後,她手上血债累累,不知杀了百人千人,成为南境坐镇一方的妖修大能,凶名威震九州。
长离垂眸看着泛黄的信笺上熟悉的字迹,那是温宿尘仙去之前留给大弟子的绝笔,由桑景榆代为保管百馀年,最终送到了她的手中。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你不会被东隅学宫的樊笼关住,同样,也不要被仇恨束缚。
长离指尖搓起一缕灵火将信笺焚成灰烬,看也不看惊魂未定的一衆学宫弟子,长扬而去,冷冷地想着——
她一生横行无忌,既不敬天,也不畏地。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而她纵情恣意,孤高独行于岁月之中,碧落黄泉无处不可去。温宿尘愿她不被往事所累,长离却只觉得可笑——
他哪只眼睛瞧见她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