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恶疾
东隅学宫的烂摊子以宫主桑景榆殉道而告终,朝堂之事有长阳公主从中周旋,倒也不必担心被牵连的文院弟子性命。舒怀玉从桑景榆那里得知了想问之事,自觉可以功成身退,便和沈明澈一同与裴知春告了别。
待到行至仙驿,舒怀玉按住沈明澈肩膀用灵力给他传音:“去哪?”
沈明澈惊诧地眨了眨眼,“小仙君如今还会问我的意见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舒怀玉之前向来我行我素,就算跟着沈明澈也是为血誓所迫,捏着鼻子“忍辱负重”,这会儿主动问他简直让沈明澈啧啧称奇。
舒怀玉听不太清,但直觉沈明澈没说出什麽好话,便冷冷给了他一记眼刀。
沈明澈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满心欢喜地跟鸟雀似的围着她转圈,转得人家眼花缭乱烦得不行,他终于晃晃悠悠转回舒怀玉面前,无意间瞥见她锁骨下方那颗血誓凝成的鲜红小痣,凤目一弯笑道:“看见没,要不是本公子当时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就跟桑景榆一样,嘎嘣,没了。”
沈明澈生怕舒怀玉没理解他的意思,还不辞辛苦地从储物戒中拿出纸笔将这句话写出来怼到她面前扇呼得哗啦作响。
于是,“嘎嘣”,舒怀玉回敬了他一肘子。她觉得沈明澈简直没脸没皮,干了这般缺德事还好意思如此理直气壮地耀武扬威,她刚对这人有所改观,他便马上要给人现出原形好好瞧瞧。
沈明澈“嗷”了一嗓子眼泪汪汪地弯腰捂着肚子,“肋骨……断了,仙君饶命。”
他惯会作天作地,装可怜简直信手拈来,可偏偏舒怀玉此时瞧见他那张血色寡淡的脸,羽睫微微颤了颤,竟也没计较他是真疼还是装疼,只是再度平静问道:“去哪?”
沈明澈非常擅长拿捏别人的底线,这次很乖地没有接着作妖,在纸上规规矩矩写道:“先回南境一趟。”
他顿了顿又在纸上补充道:“我的住处。”
***
姓沈的奸商先前在琳琅斋赚了好大一笔黑心灵石,再度很奢侈地包下一整辆舆轺,现在正翘着二郎腿仰在软榻上吃水果,那吊儿郎当的纨绔样灵驹瞅见都得气得踹他两蹄子。
雅间很大,舒怀玉坐在远处的蒲团上静坐冥思,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烦人精之所以烦人,是因为他会主动找上门来,舒怀玉刚闭目调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鼻息间的檀香味便由远及近,她继续闭眼权当沈明澈是个长腿的香炉。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舒怀玉便感觉到自己耳边发丝被轻轻拨动,她晃了下脑袋,睁眼就见沈明澈笑眯眯地盘膝坐在面前,正用修长手指撩起她耳侧的头发。
她冷冷看了沈明澈一眼,言简意赅道:“爪子。”
言外之意——再乱玩小心我给你剁了。
剑修身上多少都带点戾气,舒怀玉本人更是宛如一柄行走的利剑,沈明澈被她眼神盯得手腕一凉,赶紧将爪子抽回来,委屈巴巴地开口道:“我给你看看耳朵上的伤。”
“不必。”舒怀玉淡淡回道,她小时候几乎日日跟後山的妖修打架斗殴,呃不,是切磋交流,满身伤滚得跟泥猴似的回去简直是家常便饭,挨一顿训後丝毫不妨碍第二天接着疯跑,何时也没这麽娇气过。
沈明澈像是怕舒怀玉怀疑他的诚意,又连忙信誓旦旦道:“本神医药到命……呸,药到病除!”
舒怀玉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估摸着是在想怎麽先下手为强把眼前的冒牌神医给“命除”了。
于是,舒怀玉闭上眼不再理他,沈明澈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清,自己跟个八哥似的逼逼叨叨唱独角戏,一炷香过後,姓沈的八哥终于将舒怀玉叨叨得忍无可忍,她沉着脸拂衣起身去其他雅间呆着。
“帮我关门!”沈明澈坐在地上懒懒地对舒怀玉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屁股都不愿挪一下地方。
听到“嘭”的摔门声後,沈明澈就像是了却一桩心腹大患似的,全身脱力顺势一歪倒在地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晶莹石头顺势从怀里掉出来,滚落到一边,他身体骤然紧绷,十指紧紧抠着地面,浑身上下不住地发抖。
是疼的。
沈明澈内府当年几乎被完全损毁,根本难以周转灵力,方才在东隅学宫强行用照君破开足有出窍修为的桑景榆识海後,体内不受控制的灵力便开始肆意冲击经脉,他能不动声色地忍到现在已是极限。
这人看着脸皮厚如城墙,但也从来不愿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
让舒怀玉看到更不行。
胡思乱想间,沈明澈像只死猫一样蜷缩在地,鲜血源源不断地涌上喉咙,将他呛得死去活来,每咳一声五脏六腑都疼得要裂开。
忽然,雅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沈明澈浑浑噩噩间感觉有只手穿过他的头发将他後脑轻轻托了起来,鼻息间除了血腥味多了一缕淡淡的寒梅冷香,一股无法名状的难堪瞬间涌上心头,沈明澈有那麽一瞬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了。
舒怀玉跪坐于沈明澈身旁,神情间完全没了高山霜雪般的冷漠淡然,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人非山川草木,她就算面上再冷,胸腔里跳的也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心。
舒怀玉在东隅学宫时便觉得沈明澈的脸色差得吓人,身上又出奇地烫。从进入仙驿开始这人就使出浑身解数作妖想把她气走,她想看看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麽药,便假意离开,没想到却……
看见他这副样子。
沈明澈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僞装,其实就如一张薄薄的窗户纸,一戳就破。
舒怀玉将手搭在沈明澈腕上去探他的脉门,可刚一捉住那爪子自己却先一哆嗦——方才,他十指因疼痛难忍在地上抓挠,好几个指甲已经裂开,指尖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