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下相信你,但凌木诗绝非如此。竹语于他,不过一颗用完即丢的弃子罢了。什麽理想,动力,还有他那自以为是的爱,骗了你,也骗了在下。
我现在就揭开这衣冠禽兽的真面目,告知你竹语死亡的真相!”
“嗯?当年之事,我的确所知甚少,感谢告知了。”
九夕并不讶异谢青杰会作出如此姿态。说来,对于竹语,凌木诗也的确是逃避的态度,当时出于尊重,他没有多问。如今事已至此,那他也洗耳恭听。
对于当年之事,谢青杰自然会添油加醋,或者说,他早就将真相曲解成他所期望看到的模样,其馀一切,他不会考虑,不会选择看见,也不会选择听见。
不过,除去一些谢青杰的主观臆断,九夕也无法否认,刺杀方案虽为竹语提出,但若非凌木诗言语劝导,为竹语的刺杀提供帮助,当年的竹语,或许会放弃冒这样的风险。
“原来如此。”九夕呢喃自语,“难怪了,难怪……”
“有何难怪?”
“他想拼命摆脱过去的阴影,便将自己绝大多数精力,情感都投入到剧院当中。”说到凌木诗,九夕禁不住叹息,情绪比方才更为低迷,“对于过往我们所遭遇的变故,偶尔不经意地提及,他会自责,痛苦,消沉,尤其是竹语死亡一事,他的应激反应更为严重。原来当初发生了这样的事,倒也解答了我心中的些许疑惑。我不为他的所作所为开脱,但有件事你说错了。竹语师妹,他当然没有忘却,我想,在他心里,不论情感如何,竹语始终是他格外重要的人。”
眼看谢青杰久久不应答,九夕补充道:“你不信也罢,但我只说我所见之事实。”
谢青杰背过身去,捂着心口,缓缓抽气,却始终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平复情绪。九夕不知他心中想了些什麽,不知他是接受了这般事实,还是用别的话语继续蒙蔽自己。
而他的下一个疑问,落在了自己头上。
“你的理想,是什麽?”
九夕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所说的,是什麽时候的理想?”
“从接手剧院後,到现在。”
谢青杰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我的身份已然明了,也没必要和你遮遮掩掩。既说是这个时间段,那我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解放全中国。”
谢青杰皱起眉头。
很显然,他并未听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全部。要在下说得再明确一些吗?难道你的理想中,没有剧院?”
“那不是我的。”
“什麽?”
“将戏,和对戏的热爱,以平等,自尊的方式,传递给更多人,这并非我的理想。我……没有那麽爱戏。”
“但你有那麽爱着戏班的大家。”
九夕垂下头,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即便你什麽也得不到。名声,金钱,权力,都归于凌大少爷,你仍然那样可怜地活着。”
“你就当是我咎由自取,如何?”
谢青杰讥讽:“好。感谢您所付出的这一切,师兄。可惜,您付出得太晚,晚到,戏班的大家,也几乎没人去在乎了。”
“……不,他们知道,他们也在乎,只是你装作看不见。”九夕目光灼灼,“而我为何迟到,你亦知晓原因。当年,日寇来犯,我选择北上抗日。八年过去,直至战争临近尾声,我才将戏班的过往一切拾起。孰轻孰重,我分得清。在我心中,家国始终是第一位,不可撼动。”
阳光攀上了九夕的肩,就连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都染上了朦胧的暖色。他微侧过脸,那狰狞的,可怖的伤疤从阴影中争先恐後地冒出,它们张牙舞爪,似乎仍在啃噬,撕咬另一边尚且完好的脸。
值得吗?
谢青杰想这麽问。
但他明白,九夕一定会回答“值得”。
付出生命也值得。
更遑论一张脸。
即便曾经的花容月貌,被文人墨客赞颂,亦是他赖以生存的资本,但为了理想,什麽都值得。
“最後一个问题。”
谢青杰避开了九夕的目光。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你会对我伸出援助之手吗?”
九夕一怔,似乎没预料到,谢青杰竟会如此提问。
思索片刻,他还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告知。
“我未可知。我曾自责过,是我没有引导好你。但如若大家如何挽救,都无法扭转你的思想,阻止你走向末路,那这样的援助之手,便没有了意义,我不做没有意义之事。”九夕歪过头,嗓音格外轻柔,“我不希望你是这种人。但,还是请你扪心自问吧,想来,你心中应当比我更清楚。”
谢青杰笑了,笑得很悲伤,两行泪,晶莹如雨露,濡湿了他雪白的衣衫。
“或许……即便重来,我也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