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忆歌郑重地将信纸递还给了九夕。
“团长死前,似乎陷入了精神分裂。但他见到的这些,你曾经历过些许,我总觉得……似有指向性。我们得……”
“离开北平吧,小苏。”
第一次,九夕打断了苏忆歌的话。
方才,青年还与她分析着信件,可此刻,他却极其突然地,没头没脑地来了这麽一句。
苏忆歌一愣,显然不解:“你一个人对付不了唐惊水,对付不了谢青杰,这无疑是飞蛾扑火。”
“可凌木诗已经死了!难道我还要再眼睁睁地看着,失去你吗?”九夕低着头,连瞳孔都在颤抖,“我一直将凌木诗视作我的家人,而你是我所爱之人,于我而言,你们又是何等重要!木诗,木诗已经死了啊……剧院又遭受如此大的危机,我珍视在意的,被践踏丶摧毁,已不剩什麽了。
我拼了命地想挽留这一切,可还是不行,不行,不行……我不希望你也……因此而遭遇危险。
即使,我明白这只是我的私心,甚至连我也唾弃自己,竟有此般自私的想法,对不起……”
九夕在情感上一向内敛,又何尝有过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刻。苏忆歌深呼吸几口气,九夕此刻失了控,她得劝住九夕。
凌木诗的牺牲,她也惊愕,愤怒,痛苦,可血淋淋的现实强迫她,暂时摒弃这些情绪,不去分心。
“是,团长是牺牲了!可如果走的是我,下一个死去的人是你!我现在已经不是剧院的一员了,我也远离了剧院,他们想要的是剧院,你应当清楚。包括谢青杰,谢青杰只见过我一回,他又怎会刻意针对到我头上,但你不一样。”苏忆歌上前一步,握紧了他的手,“九夕,冷静。我太清楚团长的牺牲带给你的打击,导致此刻,你的思维已经混乱了。但越到这种情况,越要冷静分析。”
九夕恍惚了一阵。
现实固然残酷,可奈何肩负着一切,他们仍要继续前进。
九夕落寞地垂眼,轻声应答。
“我会的。”
“小苏,抱歉。”
……
凌木诗的牺牲,似乎是一个不可争议的事实。
九夕捧着他的头,终于有这样的决心,将他放入木箧之中,看着他埋入土里。
晚上,他照常去唱戏。
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他在哭,哭得比任何一次都凄婉哀伤,唱腔里满是颤音。
“九夕兄,你还好吗?”那与他搭戏的小生垂眸,递给他一个帕子,“擦擦吧,我理解你的处境,但剧院的事情,你自己要掂量清楚。”
“如笙,多谢了,我会考虑清楚的。不过,这次和剧院无关,只是我入戏出不来了。”九夕破涕为笑,“啊呀,真是苦恼呢……”
如笙与九夕相同,也是戏班出来的人。当年,凌木诗花大价钱将如笙从别的戏班请了过来。结果,他挖别人墙脚的行为就在大街小巷传开了,更有甚者传起了他并非表面那般绅士,背地里其实极其荒淫无道的谣言。凌木诗委屈得很,自己按照人戏班的规定来的,如笙也愿意过去,他可谓堂堂正正。
不过这传言渐息,是如笙在《丹海谣》中,出演了那打渔的少年後。
戏散了,剧院也只馀寥寥几人。
九夕推开了门,雨还在下着。
他没有打伞,就这样缓缓步入雨中,淋淋漓漓一身水,身上都这般沉重。冰冷的水似乎能唤起他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摸着黏糊糊粘在身上的长衫……有块布,被人剪坏了啊。
如此大的缺口,得回去用针线补补了……九夕这麽想着。
他不想追究此事是谁干的,但心里已有了推断。能接触到被换下长衫,且有充足理由做这件事的人,九夕很清楚。
许是剧院的他们,在发泄鸠占鹊巢的不满。
唐惊水对于剧院的控制,使得大家都不觉紧绷住那根弦。是自己对那群强盗阿谀奉承,任由他们霸占剧院的一切。
对啊,确实是他,他做得不够好,他无力阻止唐惊水。他当然希望自己有那般本事,足矣和唐惊水对抗,可他也明白,反抗的後果是什麽。
他没理由去怪别人,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意识到反动派的行动,是他没有意识到凌季南这个人,是他没有意识到谢青杰和唐惊水的威胁,都是他的错,才导致了剧院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才导致了凌木诗的死亡。
一把伞,停在了他的头顶,为他挡住了雨。
“九夕先生,您好。”谢青杰走到了他的身边,“见您一面真不容易。”
九夕直直地瞪着他。
“看您的表情,您还认识我,真好。”谢青杰大大方方地笑着,“那在下还是客气称您一句——师兄。”
“为什麽要杀凌木诗?”九夕不想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口。
“师兄,您还不清楚吗?”
谢青杰站在他身前,突然丢下伞,举起刀,直截了当地劈了下去。
“是他先毁灭了这一切。”
在飞溅的血花中,少年笑得格外灿烂。
“在下只是做了,自认为应当做的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