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後脑,脖颈,大腿。
三声枪响,凌木华鲜血淋漓地死在了他兄长怀中。
似刻意避开般,谢青杰并未击中可能打伤凌木诗的部位。偏偏,在枪毙凌木华後,谢青杰却举起枪,再度将其对准了凌木诗的额头。
何等相似,同样是自己杀了他的亲人,同样,又一次将枪口对准了他。
怀抱着木华,凌木诗踉跄了几步,可终究,还是支撑不了一具负重的躯体,一头栽倒在坑洼不平的石板上。
他先前昏迷了三日,又对谢青杰出手,已然殚精竭力。左肩伤口剧烈的痛楚,如夸张的热浪般,一阵又一阵袭来。凌木诗惝恍迷离地望向天花板,连意识都近乎于脱离自身。
但谢青杰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凌大少爷,醒一醒。
这可是您最後一次见到您妹妹的机会了,您确定要这样睡过去吗?令妹对您如此思念,您也不应当辜负她的期望才是。”
话音刚落,谢青杰将蜡烛放在了墙边,照亮了一具白森森的遗骸。
凌晚梨的骸骨离他们不远,只是方才烛光暗淡,未照射到那墙边一隅,凌木华一事又给了凌木诗太大震撼,他也无法分心去观察周遭环境。
谢青杰走到橱窗前,翻找出了几张照片,那是凌晚梨死後的几张照片。
“我没有伤害她。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相片里的少女衣不蔽体,多处溃烂不堪。往後一张张翻下去,翻着她的尸体逐渐腐烂,翻着她浑身爬满了令人作呕的蛆虫,蚕食着她破败不堪的身体。
凌木诗不忍再看下去,丢下相片,捂着脸放声痛哭。
他如堕烟海,始终不解,即便自己的确间接害死了竹语,可终究罪不至此,为何自己要一遍一遍,遭受如此残忍的对待。
他的弟弟妹妹,更是无辜的啊,那时,他们都没有和谢青杰说过话,与竹语也不过几面之缘,近乎毫无干系。
也,从来没有招惹过日本人。
“……我知道,我被谢家使绊,难以逃离,被你三番五次威胁,被挑拨离间,我明白这是竹语的死,给我的报应,但是,这与九夕无关,与剧院无关,与季南无关,和木华和晚梨同样无关……”凌木诗深吸一口气,语气格外虚弱,“结束这荒唐的一切,好吗?谢青杰。”
“无关吗……”谢青杰歪过头,“是啊,您说的没错,有些人,的确是无关的。可那些孩子生得不对,成为了你的亲人啊。竹语死後,戏班散了,我在乎的一切都湮灭了,哪有动力支撑我再活下去?
但在下转念一想,我应当换个活法,我的生命,又凭什麽为这群家夥自以为是的作为买单——甚至成为你们茶馀饭後可笑的谈资?我死了,你们照样得意洋洋地活着!那为何不能让你们体会到我的痛苦?分明是你们剥夺了我最後的期望,我就不能恣意发泄我卑劣的欲望,报复这毁灭了我的一切?”
凌木诗沉默了。那些仁义道德的规训,在口中沉淀,出不了声。
“罢了。”谢青杰平静下来,“看来,在下还是低估了你的意志。既然如此,有些事情,我也得告诉你了。”
他蹲下身,望着凌木诗浸润着泪水的琥珀色瞳眸。
“九夕在北平寄给你们的信,是我派人取走的。下毒,则是在试探师兄的态度。”谢青杰叹了一口气,“我不清楚如何去面对他,这的确是事实。但我曾鼓起勇气,和您说想见他,这同样不是假话,只是当时我退缩了。但後来,应唐惊水之邀,我还是来到了剧院,无论是否能见到他,我都能坦然面对。”
见凌木诗并未给出任何回应,谢青杰也不意外,继续叙述着他的故事。
“您应该清楚我和唐惊水合作了吧。在下和唐惊水合作,就是协助他,夺取剧院的权力。您没回来,自是不清楚剧院如今到了何种地步。
唐惊水这麽一个偏好美色的人,剧院不少姑娘都惨遭他的毒手,在下看得也是心生怜悯。我还听说,他打算把剧院再改进改进,和那花街柳巷学一学,您知道——这意味着什麽吧?”
凌木诗浑身一颤,挣扎着坐起来,恐惧与负罪感压迫着他开口:“那些姑娘中,都有谁?还有九夕,他……怎麽样了?”
“容许在下想一想。”谢青杰嗓音轻柔,不自觉皱起眉头。
“……许是蓝牡丹,阿桂,小翠,还有谁呢?真是抱歉,在下对这个可没兴趣,只是看到了,没有刻意去问,不会了解得太清楚的。”谢青杰沉思片刻,似乎换了一种能让自己轻松些的语气,“至于九夕。唐惊水荤素不忌,肮脏龌龊,在上流圈子出了名。从我们谈合作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掩盖过对九夕的坏心思。我去剧院时,并没有见到九夕,您呢,也可以把事情往坏了想。”
他在……说什麽?
这是何时开始的?
为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不能……我得离开这里!
我得……
“想回去吗?”
谢青杰看穿了他的心思。
“别做出这麽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您想保全凌季南,却要全剧院的人为您的自私买单。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本就是你自己。”
“在下可不会考虑您的处境。尚未完成在下的心愿前,是不会放您回去的。”
千万别……
别……
凌木诗猛然伸手,想抓住什麽,但眼前一片漆黑,耳畔的话语不复存在,只馀无意义的嗡鸣依旧回响。
无边的绝望如茧,紧紧包裹着他,抽离着他逐渐模糊的意识。
……
九夕放下了手中刚搜集到的,有关于谢青杰近期动向的情报,疲惫不堪地擡眸。眼中,是窗外逐渐昏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