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失去你了呢。”
纪岚跪在墓碑前,视线与照片上的王雅次齐平。她伸出手抚摸墓碑的边缘,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她看着墓碑上的女儿,有些无奈地嗔怪道:“怎麽那麽早就立遗嘱,这样显得妈妈很失职。”
葬礼後的这几天里,纪岚想过离开日本。无数次一个人守在灵堂的深夜,她趴在棺材边看着女儿安详的睡眼,伸出手去触碰那和活人无异的肌肤。
“这个国家,带走了你爸爸,又带走了你们。妈妈这几天一直在想要不要离开日本,带着津美纪和惠一起离开,离日本,离咒术届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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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离开这里,”纪岚看着墓碑上的王雅次,平静道:“铃木你肯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麽她爸爸能够这麽快恢复。”
“我知道,王华他一直对小次无感,这麽多年的慈父都包含了僞装。真心实意肯定有,但为小次魂牵梦绕这种事情肯定不可能。”
“因为小次她不是王华的小孩。”
铃木看着眼前对着墓碑絮叨的女人,有些惊讶她说的内容。从前他没觉得奇怪,现在顺着纪岚的话去回想,才发现王雅次的父亲的确不如铃木想象得那般爱她。并且,她总是提到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很少提到自己的父亲。
“她的亲生父亲是一位咒术师,有一天晚上他出去执行任务,我在家里等了很久,最後等到了辅助监督上门告知他殉职的消息。”
“我连他的尸身都没看到。”
“那个时候我很恨,葬礼操办完之後就回了中国,回中国後大概一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纪岚收回抚摸墓碑的手,抹掉自己的眼泪,压抑着内心的痛楚疲惫道:“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一个丑闻。更何况我父母还是人民教师,所以更注重自己的风评。”
“我想过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去打掉,但走到医院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时我害怕了。她父亲是孤儿,如果我再打掉他的孩子,他和这个世界的最後一丝联系都没有了。”
“王华一直很喜欢我,我走投无路找到他坦白了所有的事情。王华愿意帮我的这个忙,于是我们组建了家庭。小次3岁的时候,王华的亲戚间开始起了风言风语,说小次长得不像他。恰巧那段时间国内兴起一股移民的浪潮,鬼使神差的,我决定来日本。”
“我在日本失去了自己的恋人,我为了他操办了葬礼;28年後的今天,我又在日本埋葬了我们的女儿。”
“我的恋人因咒术去世,我的女儿也因此丧命。”
纪岚手掌撑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向铃木。她眼里的泪水早已干枯,只馀下坚定:“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带走惠和津美纪。”
微风吹起,将纪岚的风衣吹得沙沙作响,额前的碎发也被吹得凌乱。
纪岚将被吹起的碎发绕道脑海,自嘲道:“我曾经有一次避免如今悲剧发生的机会。可是当时我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默许了她的决定,于是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带走他们。铃木,拜托你。”
“嗯。”铃木将自己因窥探到秘密而翻涌的心跳强压下,故作镇定道:“我会尽全力。”
纪岚转过头看向墓碑,脸上的表情又切换到温柔,开口道:“至于扫墓,我们会回来的。”
铃木没再说话。
再过了一会儿,纪岚擡起脚步准备离开,没走几步,铃木在身後叫住她。
纪岚回过头看去,铃木笔直地站在墓碑旁,风卷起他和服的衣摆,但他上半身没有丝毫移动,仿佛没什麽东西能将他摧垮。
铃木问:“您说的那次机会,是哪一次呢?”
纪岚平静道:“2000年,我第一次知道她继承了她父亲咒术师基因的那一年。那一年,我应该搬家的。”
可是纪岚没有。因为那一年,那之後的每一年,纪岚都知道王雅次已经不是王雅次了。身为母亲这麽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麽样呢?
那紧皱的眉头,那成熟的沉默,以及突然变换的口味。曾经最爱吃鱼糕的小孩怎麽完全不喜欢了?对鱼腥草深恶痛绝的她怎麽会突然爱不释手?自己和王华并没有对她进行某些方面的教育,她为何如此嫌弃日本的政权?
纪岚有过试探,但似乎她自己也不清楚。
纪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一个人挣扎了很久,最後决定当作什麽都没发生,忽略她可能是个大孩子这件事。既然她成为了自己的小孩,那就好好爱她。如果灵魂不在,起码肉体证明他曾经来过。
“起码这一次,我不要再失去和你最後的联系。”
纪岚擡头看了一下天空,呢喃了一句後朝山下等候的家人走去。
“我还是这样叫你好了。”
“我的女女。”
铃木转头看向墓碑上那句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生于27,死于28’,片刻後,他笑了起来,抚了抚光滑冰凉的墓碑,转身迎着风朝山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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