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扯絮分棉,薄雪纷纷扬扬,桃儿刚折好的黄纸飞到了墙角,她跑过去捡起来,瞥见墙檐下裴晏养的那盆草。
“哎呀,怎麽长绿毛了。”
她拿出小刀,俯身飞快地刮掉了面上那层青苔。
卢湛还没来得及开口,苔芽便已给她刮干净了。
“你刮它做什麽?”
桃儿捡回黄纸,坐回来继续折。
“阿爷现在天天在家,不是抄经就是琢磨他那几盆草。本来有三盆,前些日子一直下雨死了两盆,就剩这颗独苗了。整天挪来挪去,一会说要晒太阳,一会又说不能淋雨。那田里的庄稼生了绿毛长了草,又招虫又长不好,看见了就给他弄弄呗。”
卢湛又舀了一块肉出来:“那种草就是要盖一层藓的,越绿越好,黄了才刮掉,我叔父养了十几盆,绿藓都是专门从山涧挖回来的。”
桃儿皱着眉头,她最讨厌青苔了,十字街的巷子里常年积水,稍不注意就会滑一跤,怎麽还会有人专门养的。
“那怎麽办?我刮都刮了……”
卢湛想了想,放下碗:“没事,我看茅房背後那墙角长了不少,我去挖。”
刚把青苔铺好,裴晏便沐浴完回来了。
他看了眼卢湛碗里的肉,笑道:“从酉时吃到现在,你还吃得下?”
卢湛笑笑:“除夕守岁不就是吃一晚上吗?”
裴晏心知卢湛没能回范阳多少也与他有关,便也没多说,正要回屋,桃儿叫住他,想让他帮忙在黄纸封上写名字。
十字街里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女娃,死的死,卖的卖,阿娘每年都带着她给这些孤魂野鬼烧黄纸。
“只要写上名字,他们在下头就能收到了。”她低下头,“以前都是云娘子帮我们写,我会的字不多,写得也难看……”
卢湛掩在石案後悄悄踢了桃儿一下,桃儿回看他一眼,後知後觉地闭上嘴。
裴晏看在眼里,坐到她身边拿过笔,让她一一报名字。
写到最後,桃儿又拿出一张他平时抄经用的麻纸,想让裴晏帮忙给阿娘写封信。
她顿了顿,解释道:“生我那个阿娘。”
裴晏点点头:“你有她消息了?”
“没有。但我看娘子年年都写厚厚地一叠信烧,她说相士说的,给死人烧黄纸,给活人就烧白纸,心里头想的写下来画下来烧过去,对方晚上就能梦见了。”
裴晏失笑道:“瞎胡说。”
桃儿嘟着嘴:“说不定有用呢,死了的人三五天就臭了,烂成那样都能收到黄纸,活着难道还不如死了?”
裴晏顿了顿:“那她烧给谁的?”
桃儿手指在石案上划了个平字:“好像是这样的。”
裴晏凝眸半晌,笑了笑就此揭过:“你想写什麽?”
“嗯……就跟阿娘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每天都吃得饱穿得暖,裴大人认我当女儿,还给我起了名字……”
洋洋洒洒,一张纸没写下,桃儿又去裴晏屋里拿了一张,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
裴晏在信封上写下一个祝字:“你阿娘姓什麽?”
“不知道,阿娘说她没有阿爷。”桃儿想了想,“但她有名字,自己起的,叫虎子!”
一直没吭声的卢湛突然问道:“哪个虎啊?”
“就会咬人的那个啊,阿娘说听着威风!”桃儿抿嘴笑着,“五叔他们就笑阿娘是母老虎,我阿爷可不高兴了。”
“她护好了你,当得起这个名字。”
裴晏与卢湛对视一眼,换了个新的信封,提笔落下一个苍劲的虎字。
卢湛则偷偷捡了张黄纸,转身坐到篝火旁,脚尖碾出来些烧完的木炭,手指蘸了蘸,在纸上写上虎子,学桃儿的模样折好,扔进火堆里。
烧完纸,放完爆竹,桃儿收拾好院子里的残羹碗筷,三人各回各屋睡觉。
後半夜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屋内炭火通红,门窗紧闭,闷得难受,裴晏起来坐了会儿,找不出半分困意。
他不想闭眼,梦里尽是些遐思,也不知是从哪儿烧给他的。
他不禁失笑。
哪有什麽给活人烧纸的道理,也就只有傻子才会信她的鬼话。
翌日一早,桃儿做了扁食,三人吃完卢湛便告辞说要去秦攸家贺岁。
“你不早说?我还想做些吃的你拿去给秦大哥。”
卢湛挠挠头,昨天烧完纸,心情复杂,便忘了说。
“你与他一起去吧。”裴晏喝了口热汤,“顺便去书斋再买些纸回来。”
“不是还有好多吗?”她昨晚去拿纸看着还有厚厚两叠呢。
“让你买就买。”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