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些种子,原本带的时候,她就想着未雨绸缪。只是,她没想到,最後还真叫她绸缪到了。
陈家人会不会出手,她不知道。甚至村民们闹了一波,她也没敢笃定,是陈家出的手。可,茍长生擡了棺材来,她便几乎可以笃定,就是陈家干的。
无他。
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也太快了。
前脚他们刚刚安抚好了村民,後脚茍家老婆子就因为和他们的龃龉死了。而茍长生,还擡着棺材大张旗鼓地来驿馆了。
封建社会,王权大过天。不管是娄知县,还是陈老太爷,面对他们几次三番拿乔,面上依然客客气气的。可茍长生,当真这般大胆?
再後来,朱楹叫茍长生擡着棺材去陈家,她便完全确定了,就是陈家干的。
想到朱楹,一时间又有些无语。
他们两个,还真是莫名默契。之所以说是莫名,是因为,他们两个从来没有事先正儿八经地通过气,彼此却好像默认了,对方都知道对方要干什麽。
而事实上,他们不仅知道对方要干什麽,还配合着对方,配合的有模有样。
好比陈家出手这事。她大概猜到了,所以她特意把种子带上了。而朱楹,也早知道了,所以他不慌不忙,甚至说了“等”。
最终,他的确等来了想等的人。那些个百姓,果然受了旁人的怂恿,涌上前拦住了他们。而她的种子,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可她真想扯着他的耳朵问一句,你可真心大啊。万一呢,万一我不配合你呢,万一我没拿那种子呢?
“王爷就没有想过,如果妾身不配合王爷,昨日又当如何?”
她问了一句。
朱楹却轻笑了一声,“你不会。”
他说。
极为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徐妙容却无话可说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你的信任一文不值”,她又问:“王爷是如何知道,那陈家要坏事的?”
陈家人要坏事,她是猜的。瞎猫逮着死耗子,叫她猜中了。可她不信,他也是猜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俗语有云,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本王手上的刀快要落下去了,陈家人,怎会依然无动于衷?”
朱楹没什麽表情地说了一句。
徐妙容正想回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土地是陈家人的爹妈,你清丈土地,是在杀他们的爹妈,便又听得:“王家的地,的确有些。”
想了想,他用了“棘手”一词。
他提到王家,徐妙容这才想起来,今日出门前,他提到王家的事已有些许眉目,原本她是要细问的,只是後来茍家人上门,她没顾得上。
这会他又提到王家,她便正色,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朱瞻基也支着耳朵,急急忙忙道:“四姨爷爷,哪里棘手了?”
“王铁牛名下多出的地,是清水里里长的。”
徐妙容:!
和朱瞻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果然人面下面,可能会是一颗兽心。
清水里的里长,昨日他们便见过了。量地是大事,又是从清水里开始的,里长自是,不得不出面。
徐妙容记得,那里长一把年纪,胡子花白,看着就是一张好人脸。当时村民们集体拦着他们时,老里长还苦口婆心地劝了。
虽然,没劝动。
但当时,有那跟着大人来凑热闹的小孩子笑嘻嘻问老里长要炒豆子,里长还笑眯眯地给了。有一个孩子不小心掉到了水沟里,老里长还用自己的衣裳帮他擦身上的水渍。
多淳朴的乡里情啊,多好的里长啊!
这是朱瞻基在她耳朵旁感叹的。哪知道,不过一日,里长的假面便被拆穿了。一时间,她既心疼王家人,又心疼“单纯”的朱瞻基。
朱瞻基的确有些失望。
想到平日里从朱棣和朱高炽口中听来的,他忙问:“四姨爷爷,这便是,我爹和爷爷他们说的飞洒吗?”
飞洒。
徐妙容也默念着这个词,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声。
虽没吃过猪肉,可她在历史书上见过猪跑,隐约记得,所谓飞洒,便是富人为了躲避赋税,通过不正当手段,将自己名下的土地,化整为零,分摊挂在别的农户头上。
如此一来,原本应该由富人承担的赋税,便由别的农户承担了。
今早同朱瞻基说起王家之事时,她就在想,不是茍家,会不会是朱家丶张家丶李家,或者别的什麽家把自个的地挂在了王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