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哪有新婚就和夫君分开的?夫君若是想日日让我以泪洗面,就留在秦州吧。我哭死了,全怪夫君。”
谭芷汀这御夫之术越发娴熟,韩耕耘怕什麽,她就说什麽,拿捏得半分不差。但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她的性命,她不走,他不能安心。而他不能离开,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想留在秦州,再观察一整。
韩耕耘抚着她的头发,“苍苍,你必须一个人回京,也不准再来秦州。我有要事要查明。此事没有商量的馀地。”
谭芷汀立时立刻使出杀手锏,才短短一瞬间,温热的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将她搂得更紧些,“嘘,别哭,睡吧,我抱着你睡。”
谭芷汀自然听懂了他语气中的不容置疑,从抽泣渐渐转为啄泣,随後归于无声的哽咽,最终松弛了身子,睡了过去。她睡得熟了,把脚横到了他的小肚子上,压得他一动也不敢动,就这麽停着,僵持了一夜。
其实,韩耕耘这样急切地想要让她离开,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怕他们两个没有办法同时离开秦州,先让她离开,留下自己,或许能够牵制住对方一下。
第二日一早,裴陧派了马车,送谭芷汀与严迟迟回京。裴陧对于韩耕耘留在秦州,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只是在折冲府内辟了一间稍大的屋子,给他用作日常起居。
几日里,韩耕耘草草领略了一下秦州风貌,上了几次街,给自己置办了几身换洗的衣衫,毕竟他不能整日穿着喜服出入兵府。
裴陧晨起练兵,午後视察秦州边防,巡防回来便把自己关在屋内办公务。他与韩耕耘并不日日见面,抑或说裴陧有时刻意躲着他。
韩耕耘去了秦州府衙,想要打探裴陧在秦州的底细。秦州县令对韩耕耘招待备至,却对裴陧的情况三缄其口,每每提及,总说折冲府直接受圣人身侧十二卫统领,官与将其实是两类人,他们并不知道裴陧为人,只称赞他武艺高超,用兵如神。
傍晚时分,韩耕耘回到折冲府,正巧撞上从书房出来的裴陧。裴陧脸上挂着笑容,招呼他共饮一杯水酒。这自然是好机会,韩耕耘没有回绝。
折冲府上的夥食尽是各色荤食,大概是为了想让府兵们吃得强壮些,上阵杀敌手上才有气力。
裴陧柄不敬韩耕耘酒,一杯一杯自己喝着,几斤黄汤下肚,人倒是比平日里透彻些,有些事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说公子,你在我这住了这麽些日子,连名字也不曾赏脸告诉我。我真想问问,你是谭娘子正儿八经的夫婿,还是她在外面一时兴起养的小狼狗?”裴陧东倒西歪,用手拍着韩耕耘的肩膀,笑呵呵问。
韩耕耘沉下脸,“敝姓韩,名耕耘,字伯牛。”
“哦,我知道你!”裴陧用力拍打韩耕耘的肩膀,打了个酒嗝,“殿上亲自求亲的那个!是正经驸马都尉,圣人亲封的御史台廉察使,失敬。”
韩耕耘啄了酒,默不作声。
裴陧又道:“你小子好福气啊。谭娘子貌美,背靠皇亲,家世显赫,辎重无数,是天底下难觅的好娘子。娶了她,你想要什麽荣华富贵,想要如何高高在上,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韩耕耘冷目,“裴都尉醉了。”
“没骗你!”裴陧的手搭在韩耕耘肩上,朝他摇头晃脑靠来,喷了一股子酒气在韩耕耘脸上,“你想要什麽,尽管问她要。没有他们家办不到的事!”
韩耕耘甩袖将人跟推开,“我家夫人的事,我不想再听。”
“呵呵,好。咱们谭娘子可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哪有畜生不喜欢的道理?我呐是他们家一条走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韩兄呐是他们家娶进门的乖狗,亲一口,哄一阵,哪日丢了也不一定。咱们同病相怜,理应干一杯。”
裴陧举起酒杯,想要和韩耕耘碰杯。韩耕耘皱着眉,胸口起伏,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要与他的喝酒的意思。
裴陧手上一摆,大声笑道:“哎,开个玩笑罢了,韩兄怎麽生气了?”说完,一擡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韩耕耘估摸裴陧大概是真的醉了,便问:“家弟在牢里这些时日,多亏了裴都尉‘关照’。我这个做兄长地想问一问,裴都尉就这样放了张霁,不怕上面怪罪吗?”
“不会。这人都是他们兄妹俩秘密抓的,本想秘密处决,谁知道被韩兄插了一脚。谭娘子说放,就放了吧,他兄长自不会怪她。皇後出墙这种震动朝野的丑事,天家也是要脸面的,哪敢大张旗鼓地抓人,都是自家人暗地里的盘算,怎麽也怪不到我头上去。”
“张霁十二月被抓,到了三月还没处死。若说圣人想他死,这个说法令我难以信服。还是说,裴都尉没有遵照圣意,暗中隐瞒了什麽?”
裴陧伸出一指,在韩耕耘眼前晃了晃,眼微眯,嘴挂笑,“韩兄真是聪明人!一语中的。我裴修业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既然是谭娘子夫婿,告诉你也无妨。”
本以为裴陧会立刻说明,他却捂着嘴,胃中发出咕嘟之声,脸色青白,仿佛要吐了一般,把头靠在桌上一个劲干呕,迷迷糊糊间,竟醉了过去。
韩耕耘皱眉,推了推他,“裴都尉!裴都尉!”
裴陧猛地从桌上擡起头,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这才舒坦地拍了拍肚子,“抱歉,韩兄,刚才一时失仪,现在爽利多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我们进到牢房之时,张霁是被绑在受审的架子上的,他被关押那段时日,你们究竟想从他口中知道什麽?”
裴陧东倒西歪,趴在韩耕耘耳边,细声细语道:“其实啊,也不是什麽大事。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一份密诏。据传是先帝死前秘密留下的。那密诏里写了什麽?被交给了谁?都是他们想知道的。他们呀,猜出了大半,传言密诏里藏着江山易主的秘密。我看哟,那个拿着密诏的人要倒霉咯!”裴陧重重拍着韩耕耘肩膀,投来精光一望,笑着放开了韩耕耘。
江山易主?开什麽玩笑,那只不过是先圣人为了牵制住李炙,怕他被谭芷汀蛊惑,留下的一个杀手锏,一份嗜血警告罢了!
他们不知道遗诏里有什麽!可恶,这或许比知道还要来得可怕!
韩耕耘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裴陧摇头,“这个可就不能告诉你了?搞不好是要被传到那些人耳里,丢了性命的。我裴修业的小命不值钱,但我也绝不能死得如此卑微!”
说完,裴陧大笑,怀抱酒壶,扬长而去。独留韩耕耘一人,坐在酒桌边,一杯又一杯灌着闷酒。
韩耕耘喝得有些醉意,摇摇晃晃走到屋外。头上一轮圆月,如纱似雾的云将皎洁月光一丝丝吞进肚子。他走进这个清冷的夜,让衣衫染上料峭春风,吹散昏昏欲睡的酒意。
走过一丛翠竹边的月洞,行过有些寥落的石亭。月下相逢,亭中坐着个美人,正将头依靠在手背,转动着放在石桌上一盏微弱的灯笼。
那女子的脸在灯火散着柔淡的光晕,眼低垂着,泛着湖水之光,她听到声响转过头,迎着风轻掩嘴轻咳嗽了几声,随後柔声唤了一声“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