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愁间取出之前晒好的豆皮,水生往灶膛里塞硬柴时说:“今儿个何四家成亲,杀了两头猪,我等会儿去问问,匀点肉来成不成。”
“再去二姑家拿些皮肚来,掺些你摘的山野菜,也尽够了。”
“别皱眉头,眉毛都要掉了,”水生同她慢慢讲,“下回我们多买些红糖包,其他纸包备着,走礼也就不愁了。”
香秀系上围布说:“那你先去问问,拿张红纸包点铜钱去。”
水生应下,随即提上篮子出门,屋外传来表姐询问的声音,紧接着声音越来越近,香秀在洗蕨菜时,表姐踏过门板说:“少烧点,我们吃碗面就成。”
她打量着灶房里的东西,掀开米桶和面桶瞧了瞧,“米还挺多,面少了些,秀啊,今年笋干晒了没?”
“晒了不少,”香秀抖抖蕨菜上沾的水,她笑道,“晚些阿姐你和杏梅带点,今年的山笋出得不错,晒出来也大。”
“你个傻丫头,给我们做啥,你自个儿留着,”表姐拒绝,“我那婆婆每日天不亮就上山刨笋,晒了两个缸子,你别给,给了也是进了一大家的肚子里。”
她帮着一起生火,嘴里说她婆家几个从上到下都不是好相与的,最后说到气头处,火钳子都被她敲得邦邦响。
往常时候香秀都是只管听的那个,这会儿她往锅里铲了半勺猪油,等它的油星子一点点漂浮,放了一把有韧劲的番薯粉条。
搅拌后盖上木盖说:“不是说今年年后就分家,且再忍忍她,到时候你和姐夫起新屋,我也帮忙去。”
“话是这么说,谁晓得有哪些变数,地方倒是瞧好了,在东头那河岸边旁。以后你来瞧我就不用往你娘家那过了,”表姐折了一根细柴扔到边上说。
香秀笑了声,而后杏梅也走进来,“哎呦,秀呀,你咋还切起咸肉来了,搁那吧,我和你姐吃碗清汤白面就够了。”
“二姐你们送了那么多东西,总该好好招待的,”水生提了一桶猪肉进来,笑着说,“本来应当是我和阿秀上门去的,没成想二姐你们来了,买了点肉到时候带回去。”
表姐和杏梅忙说不要,哪有连吃带拿的,香秀却说:“你们不要,那你们拿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你个丫头嘴巴变利了,”表姐戳戳她的手臂,杏梅也颇为赞同。
如此闹了一通,又笑说了会儿,香秀炖了一砂锅的红烧大肉。一块肉切的四四方方,肉皮沾肥,底下瘦,烧的上面肉皮颤巍巍,下面瘦弱一戳就裂开。
还得用稻草扎个结,捆扎好了炖,盖子一掀开肉香四溢。
香秀下了功夫,也不枉这锅肉成色好,配上炒蕨菜、腊肉炒笋,豆皮汤,再加一大盆掺了油豆腐的番薯面,招待起人来也是给足了脸面。
表姐说:“下回我是不来看你了,叫你整治这么一桌,我怕都怕死了。”
“阿姐你这话说的,”杏梅笑着打岔,“我吃的是美极了,要同他们男人那样喝点小酒,那滋味,啧啧”
福妞站起身说:“我家里有酒,姐姐你要喝,我去给你拿。”
“哎,妞啊,宝哎,姐跟你说笑的——”
一时又笑开,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又小坐了会儿,到了该走的时候。
香秀拿上东西送她们到岸边,眼睛微红,此时江面风正大,吹的她鬓角凌乱,一副可怜样。
表姐拍了拍她的手说:“姐来看你一趟也放了心,好好过日子。”
“要是在这受了欺负,你得回来说,”杏梅操心极了,“你糟油记得吃啊,梅干菜拿出来多晒晒,焐点当下饭菜吃。”
“今年岸口刀鱼不少,这会儿蚬子也是好吃的时候,你们去抓些来,不要亏了自个儿的嘴。”
“别送了,阿秀别送了——”
船上两人冲她挥手,水生撑着桨往远处划,香秀小跑了一路,风把她的裙子吹的乱飞,到后面看不见她才停下。
她怅然若失了好久,那天她站在河面站了好半天。
不过糟油她有好好吃,山里的枸杞头好了,她摘了一篮子,煮熟后拌了糟油、酱油和盐,比香油的味道还要香些。
梅干菜她拿出来翻晒了好几次,抓出几把来,加水煮到不再干瘪,炒了一碟子。也吃了顿梅干菜饼,水生翻出来一个好些年前的桶炉,叫虫蛀了,索性蛀的不多,放了炭火仍旧能烤。
火腿切了些,抹了薄片,仍同笋煮了,不放咸肉,那汤味更鲜。
鸡蛋她也吃了,放不住,水生又要下地翻田去,她便早上蒸点蛋羹,大伙吃些往地里去。
三月的好天气里,香秀将母鸡同公鸡合笼,她编了个窝,塞上晒好的干草,一点点铺好。等着母鸡不再下蛋,她再把蛋放进窝里,母鸡就会趴在上头孵小鸡。
野鸭子也要抱窝,一只笼子里的鸭子,母鸭好叫,常常吵的人心烦,公鸭却只偶尔叫几声。
香秀一天拿谷粒和虫子喂小鸡,却拿河里钓起来河蚌肉,还有河蚌待过有些咸腥味的水喂鸭子,这样伺候着,一天便也有三四个蛋能捡。
她就攒够了腌一罐子咸蛋的青皮鸭蛋,挑了个好日子,腌了起来。再拆开做好的腐乳,她凑到水生边上给他闻。
“是这个味,”水生夹了一块白腐乳,顺着角抹了一点下来,咸香,配粥极好。
香秀重新缠好罐子,把它放进橱柜里说:“我阿奶在的时候,会做些霉豆子来,再把老豆腐放进罐里,腌出来也咸得下饭。”
“我们都不挑,”水生喝了大半碗粥,冲旁边在拿筷子沾腐乳沫往嘴里塞的福妞说,“别玩了,快些吃,扒蚬子去。”
“我去,”福妞吃的呼噜噜,满仓喊,“你碗里的粥都落到我衣服上了!”
福妞回,“啊,我不跟你争,哥你用手沾着吃了吧。”
一阵静默后,满仓瞪她,水生憋不住笑,他只好同香秀说:“你扒过蚬子没?”
“小时候扒过,这会儿只记得隔壁李姨家里,扒了蚬子在船上大锅里煮,煮好的蚬肉拿到镇里卖,”香秀换了双轻便的布鞋,边走边跟他说。
水生肩膀上扛着抄网,笑道:“那我带你网些去,我们不现煮,这玩意得吐了沙才好吃。”
以前香秀家也扒蚬子,她爹只带她两个弟弟不带她,说渔船女孩家上了晦气,自家的船她没上过一次。
这会儿水生停稳了船,牵着她的手,人站在她身后,告诉她怎么下网。
这河不是大河,大河扒蚬子得拖了外衫钻进河里,一气把那抄网按进软泥里,再捞出来抖抖泥水,这蚬子便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