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都懒得理她了,今儿和刘豆花便是为了一把野花吵起来的,俩人比谁采得多,刘豆花输了不认,湘姐儿也不让,于是又为点鸡毛蒜皮闹起来。
至于这餐桌上的位置……
他瞥了眼阿姊,愈发正襟危坐。
他每日、每一餐都牢牢地占据在阿姊左手边的位置,谁来也不换。
但很快他又有点惆怅:再过两日他要开学了,从此便不能常常在家里吃饭了。
沈渺摇摇头,起身给这一群小孩儿舀汤时,忽然觉着自个好似个幼儿园园长——有余虽然生得高大,却与小孩儿也无异,她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
给他们挨个分了饭和汤,有余的饭碗是最大号的,因她顿顿至少要吃四碗饭,沈渺干脆给她拿了个汤盆当饭碗,省得一直添饭了,她自己也能少洗几个碗。
把饭碗递到陈汌面前时,沈渺多说了一句:“以后你也叫我阿姊吧。我没法子替你去寻家人,所以只能照顾你几年衣食,等你长大了,你自个有了能力,再去寻家人吧。”
陈汌抬眼看她,半晌,伸出双手接过了这饭碗,垂头答了一声:“……阿姊。”
湘姐儿耳朵动了动,又执着地问道:“你几岁?”
陈汌已埋头吃饭,他是一只手扒饭另一只手围成圈的护食姿势吃饭的,吃饭时也绝不会说话的。
“你比我矮,指定比我小,所以我也是阿姊,你也要叫我阿姊。”即便没有得到陈汌的答案,湘姐儿还是自顾自得出了她的答案。
沈渺忍俊不禁,她都不明白湘姐儿为何总看重要当阿姊这件事,逮着一个人便要比比岁数。
“好了,赶紧吃饭吧。”
湘姐儿这才坐下喝了一口汤,喝了便又满足了起来,也不管什么做不做阿姊的事了,那鲜味清冽地裹住了她的口腔,让她没空说话了,变得与陈汌一般埋头苦吃,一口汤一口饭,吃完后又率先举起空碗,抢着道:“我还要一碗汤!给我多多的肉!”
**
夜里,沈家一片寂静,唯独灶房里还亮着光。
有余回家了,湘姐儿和济哥儿都睡了,那个捡来的陈汌也在济哥儿屋子里搭了个地铺,应当也睡熟了吧?沈渺一人坐在小凳子上,正把最后一个包子收口。她已和顾婶娘说好了,明日请来家里帮着看一日孩子,这是她留给他们的口粮,临走前她把包子蒸上,他们便能吃了。
隔日卯时,沈渺便坐上谢家的车出门了,那时家里的鸡都还在垂头睡觉。
等湘姐儿叫尿憋醒了,揉着眼起来上茅厕时,便发现阿姊不见了。只有顾婶娘围着围裙在院子里浇菜喂鸡,见她迷迷瞪瞪地出来去茅房,回头笑了笑:“你阿姊真勤快,走之前还给你们把肉馒头都蒸好了,甚至还煮了一大锅鸡蛋汤,都温在锅里了。你还睡吗?不睡了便起来吃去吧。”
湘姐儿才想起来,阿姊今儿要去做席面,冯家不是相熟的人家,不能带他们。
她的瞌睡虫便也因此飞了,她撅了噘嘴,捏住鼻子进了茅厕。
顾婶娘又帮着溜了一圈狗,结果刚套上狗绳,就被俩狗拽得飞了出去,在门口划出了一道残影。
之后她这脚便几乎都没着地过,尤其是追风,若非有狗绳牵绊,它恨不得飞起来,飞到天上去。
等顾婶娘发髻松了、气喘吁吁地回到沈家小院,济哥儿与陈汌也起来了,济哥儿洗漱好,一手拿肉馒头一手拿书,正站在廊下背呢。
那个大姐儿收留下来的陈汌缩在院子的角落里,湘姐儿溜过去与他说话,顺便给他递了俩肉馒头。
今儿不开门,有余便也放了假,没来。
顾婶娘抹了一把汗,狠狠锤了锤自己的腰,心想,今儿也不知是她遛狗,还是狗遛她,怨不得昨日大姐儿特意交代了说,遛狗可得小心,它俩力气大。她原来还没在意,狗力气能有多大?平时见大姐儿遛它们,似乎也轻轻松松呐?
结果这老腰啊,险些闪了。
她把俩狗解开绳子,散在院子里,禁不住又瞄了眼那影子似的陈汌,那么小一孩子阴沉沉的,真不讨喜。也就大姐儿心善,否则给他几顿饭吃,就此赶出去了,也没人说什么。
虽说铺子开起来了,大姐儿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但多一张嘴吃饭也是负担么。
顾婶娘是不大赞同大姐儿留下他的,不过大姐儿已主张留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各家有各家的缘法。
看几个孩子都吃上了,她便去前头铺子了。
她把门板卸下来一半,让铺子里能透透气、见见光,又拿了笤帚帮沈渺把铺子的地给扫了。
还有不少熟客见今日铺子都没开门,探头上前来问呢,顾婶娘便笑着一一替沈渺解释:“沈娘子手艺好,叫人请上门做席去了,这两日都歇了,你们后日再来吧。”
陆陆续续的,没一会儿便有数十人进来问了,顾婶娘嘴都说干了,还有个显然是大户人家家仆的,衣帽簇新,听闻沈娘子两日都不开门,那模样险些哭出来,灰头丧气地回去了。
平日里不怎的留意,原来大姐儿生意这般好呢,那么多熟客。顾婶娘心想着,把地扫干净了,又把桌椅擦了,便将门板又合回去了。
她拍拍手,回家拿了针线簸箩,悠悠然在沈家院子里缝补衣裳,又看湘姐儿捉弄陈汌,看济哥儿给雷霆梳毛,看追风追着几只鸡,趁人不注意,张开狗嘴便吞下那热乎的……
杨柳东巷的巷子口不远处,停了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犊车,那方才快哭出来的家仆拖着步子走到车前,沮丧地回禀道:“大娘子,这沈记汤饼铺今儿歇业了,说是店家不在,出门去了。”
王大娘子垮了脸,手里的团扇烦躁地扇了扇风,抱怨个不停:“早也不停晚也不停,咋就今儿个歇业了呢!哎呀,捞不着那小笼馒头,我这一整天都不带舒坦的呀!”
旁的女娘喜爱琴棋诗书,唯独王大娘子喜爱各色美食,旁的女娘在宴席上争奇斗艳、出口成章,她一言不发,吃个精光。
但今儿不同,她今儿要去赴冯家的宴!
冯家的宴,也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
出了名的难吃。
想到冯家喜甜,冯家庖厨甭管做什么都要加饴糖,连炒个菠薐菜都甜丝丝的,她便倒了胃口。
“苦也,罢了罢了,便拐个弯儿去东楼买两只酱肘子吃吧。”王娘子退而求其次,叹道。
家仆抽了抽嘴角:“娘子,这一大早吃酱肘子会不会太……”油腻了些?
“别絮叨咧,麻溜儿地走啊!”王娘子愈发烦躁起来,家乡话又冒出来了。
她将车帘子狠狠一摔,在车里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