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时问的不经心,小厮亦回答的看似有礼实则全是废话,“有劳三少夫人挂念,公爷已经无恙了。”
瞧着里头众人忙碌的模样,仿佛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也不像是无恙。
可他既说是无恙那便是无恙吧。盈时也不多问,只是吩咐身后的香姚将汤送过去。
小厮引着香姚春兰往院里放汤盅,盈时便在廊下停住脚四下张望歇息。
她这还是头一回来到主院里——梁昀住所一砖一瓦都同他这个人很是相同,灰墙黛瓦,不见一丝彩绘,处处冷清至极。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截然不同于其他院中花团锦簇的雍容华贵,这里却处处不见鲜暖花草的痕迹。便是绿植也只是一些松柏细竹,处处透着冷愈阴翠。
松柏穿石绕檐,努力向上生长。清幽的池馆水廊,伴着雨声劈里啪啦的无止无休。
盈时将自己袖口整了整,两个丫头也不知在里头磨蹭起什么来,她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影,索性自己重新撑开雨伞先一步延着游廊慢慢瞧着四下风景,往回走去。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少女玉色的纱裙延着廊下曼妙摇摆,她延着墙角小心翼翼的走着,走在干涸的石阶上,避开侧边扫入的风雨。
久等不来婢女,盈时忽地,却是隐隐听见琴声。
她延着声音缓缓看过去,只见那传来的方向,依稀是……书房?
阴雨天里,主子爷都还病着,奴婢们都躲着雨,谁还有这般的雅趣?
那细微的琴声断断续续混在风雨里,几不可闻。
盈时忽地升起好奇,脚步朝着西边甬道里钻进两步,然而那琴声却随着盈时的一步步迈近,倏然间消失不见。
盈时停站了半晌,仍没听见琴声继续传来,她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景象却是惊诧不已。
与前院不过一墙之隔,这里却是另一番风景。
廊两侧栽满了大片大片垂枝柏与芭蕉,高大的暗蓝色的树荫遮天蔽日,随着风声枝条像是里头藏了人影一般摇动。
淅淅沥沥的冷雨,再配上这等阴暗不见阳光的日子里,不见一个人影。
盈时总觉得下一刻枝条后头就要钻出什么东西来一般。
梁昀也算生的仪表堂堂,怎么院子里全栽种了柏树,芭蕉,这可不是什么活人喜欢的树……像是迎鬼来住的一般。
身后阴凉的风一点点灌入她的后背,盈时总觉得后背寒毛耸立,似乎有种被暗中盯紧了的感觉。
……盈时适时的咽了咽口水,吓得连伞都拿不稳了,急急往回跑去。
可她来时没仔细看脚下路,左右两侧甬道,她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从哪边近来的。盈时慌不择路选了一条看着顺眼的便跑了去。
却忽地,少女衣裙经过时,廊下那条微阖的门缝忽地被缓缓推开。吱呀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
门缝后,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梁昀直直望着她,不知隔着门缝看了她多久。
他的面上截然不同于以往的神色。他今日仿佛很古怪,很古怪……似乎毫无避讳一般,那双乌沉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冰冷地望着自己。
盈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想到他还病着,人病了,哪里还能如以往一样?自己上回发烧时,又是哭又是闹的,据说连药都喂不进去呢。
盈时越想越是脸红,心中对梁昀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感谢。
她停住脚步,惊讶的‘暧’一声,连忙将自己面上的恐慌收了去。
廊外少女身姿绰约的走过来,她纤弱而美丽,十六岁的年纪,面庞洁白姣美,皮肤嫩的像是蛋清,眼角眉梢已经慢慢绽放出令人心惊的妩媚。
“听闻兄长病了,我特来探望您。”盈时手指无措的抚着裙上的刺绣,抬眸与门后那张眸子对视了一眼,连忙慌张的将眼睛移开。
“兄长身子可好一些了?我给您煲了汤,花了一下午的时辰,您要不要去喝两口?”她唇肉颤抖间,依稀能看见里头小巧的糯米一般透白的贝齿。
梁昀将门开的大了些,这才叫屋外本就浅薄的天光微微照了进去。
天光朗朗,落在他脸上。
那张往日清冷却也算温和的脸,今日竟眸中通红,眼中全是阴翳。
他眉心微微蹙着,眉压的很低很低。脸上很生硬,唇角紧抿,下颚紧崩,再没有一丝表情。
盈时从未见过这般的他,娘子的直觉约莫都有些准,她眼皮跳个不停,偏偏梁昀又将门打开了几分。
“进来。”盈时听见屋里那人朝自己说。
男人的嗓音,低哑的像是从胸口里发出的声音。
像是毒蛇盘在门后,朝着她吐着蛇信子。
可盈时并未察觉,面对这种不正常的口吻,她只以为他在生气。
想起前边看到的,想起昨日他承诺自己的,想来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盈时自以为很聪明的俏皮一笑:“兄长也别生气了,我方才看到章平正在骂他们。”
后来的盈时反复回忆这日的点点滴滴。
总是恨不能自己给自己抡一个巴掌。
梁昀的不对劲已经这么明显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眼瞎看不到!
归根结底,其实是盈时从不会对梁昀设防。
试问,那般一个光风霁月的男人,她除了怕他告状外,害怕他偷偷揍自己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