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青溪今日摆明了是在给她下马威,她势单力薄,身边只有个伺候梳洗的丫鬟,他却除开成群的仆从、侍卫外,还有樊川郡大小官员可供差遣,谁让樊川郡守是蓝氏门生而非崔氏门生,否则,她亦能摆上三天三夜的宴席,呼朋引伴来奚落这个下堂未婚夫。
她洋洋洒洒下笔,三页纸是蓝青溪的诸多劣迹,两页纸是她与楚葹的合作,最后一页纸上,是关于她新纳的外室,信封内塞入信纸,被撑得鼓鼓囊囊,该叫人取信送出时,她却从中抽出底下的三张送进火舌。
鲜红的火大张着口把纸页吞下,咀嚼成一堆发白的灰烬。
差点忘了,一会儿送信的,也是蓝氏的人。
“金缕。”
她唤了声,门立时被推开,金缕毕恭毕敬地行到她面前,“女公子有什么吩咐?”
“我如今既已无事,该向堂兄报个平安,你差人把信送过去。”
“是。”
金缕小心翼翼地捧起信,向崔竹喧侧身行了个礼,脚步极轻地退出了厢房。
被她训斥过一通后,倒是安静了许多,崔竹喧饮着茶水,漫不经心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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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塌上,一双纤长的手捏着信封,手指翻飞,被墨渍浸透的三张纸页便现于人前,清冷的女声沿着字迹挨句读着,忍俊不禁。
“蓝青溪礼数欠缺,未主动向我拜会。”
“蓝青溪言语间对我颇有不敬,时常忤逆。”
“蓝青溪……”
读信的女子笑得正欢,底下跪着的人却面色苍白,额间已渗出一层冷汗,尽量低伏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还真是不讨喜啊,这才几日,便将人得罪成这样?”蔡玟玉少有笑得这般畅快的时候,三张纸页当作扇子,于空中晃得“唰唰”作响,免得面前这个不便视物的人不知道他被骂了有多少条,“这婚约,你怎么保得住?”
夹枪带棒的挖苦,蓝青溪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维持着那副温和的笑,“金缕,回去之后,知道该说什么吧?”
金缕攥着裙摆,望向信封,面露几分难色。
“若是簌簌顺利回了崔氏,你这个将人弄丢的贴身婢女便没有用了,没用的奴婢,是什么下场,应该不用我带你见识,是不是?”
“……是。”
金缕咬着唇,低垂着眼睫,退了出去。
故而,屋内便只剩下蓝青溪和蔡玟玉,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一味的奉承讨好若是有用,她当初便不会离开虞阳了。”
“那你这是什么?欲迎还拒?瞧着也不甚高明。”蔡玟玉慢条斯理地将纸页叠好,重新装进信封,随手搁在软塌边的茶几上,带着嘲意开口:“崔女公子在虞阳什么做派,我也略有耳闻,凭她现在对你的恶感,这信要是到崔淮卿手里,你这爱慕多年的未婚妻可就彻底泡汤了。”
“所以,这信不会到他手里。”
“等崔女公子回虞阳,还不是一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是么?”蓝青溪轻笑一声,“那她要是,回不了虞阳呢?”
蔡玟玉面上的笑一僵,蓝青溪手里捏着一支红珊瑚簪子,动作轻柔地摩挲着。
“名贵的花之所以明艳,是因为无时无刻都有人在精心养护,若跌进山野间,遭受风吹雨淋,不两日便会枯萎,而在这儿,除了我,还有谁能去养护她?”
“她一贯高高在上,要所有人对她毕恭毕敬,所有人对她唯命是从,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害怕,她害怕失去权力,害怕成为人人可欺的对象,就如同,当初那样。”
蔡玟玉不禁有些疑惑,“当初?”
“不管她崔女公子的名号被叫得多响亮,也改变不了她只是一个孤女的事实,”蓝青溪唇角笑意渐深,语调颇有几分怀念,“上一任崔氏家主死时,她可是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欺负,被旁支的孩子排挤羞辱,被族亲厌恶驱逐,她三天两头便要写信同我哭诉,连信纸上都满是泪痕。”
“花便是花,只需开得好看就好,至于那些尖刺,都该被一一拔除,你看今日,她不就听话许多了么?”
一股寒意自心头涌出,蔓延向四肢百骸,蔡玟玉看着面前的人,攥着衣袖的手已隐隐泛白,她动了动唇瓣,欲要说些什么,忽而进来一个侍从,单膝跪下。
“公子,查到了。”
蓝青溪微微颔首,蔡玟玉不得不退出厢房。
门板合拢的声音响起,侍从这才俯首继续禀报,“金玉书船上的船员招供,金玉书在渡松荆河时,曾被水匪劫去,又被另一窝水匪解救,从匪窝中出来后,便声称自己有个表妹,要去汾桡县接人,根据行踪推断,他应是在第二波水匪的匪窝里和崔女公子有过接触。”
“水匪?匪首是谁?”
“寇骞,”侍从犹豫了会儿,补充道:“就是七年前,大闹汾桡县,还挟持了县令的那个。”
蓝青溪眉头轻皱,恍惚想起了一双狠戾的眸子。
彼时他受邀参与秋猎,听闻山林间有一只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狐狸,便出了百两银悬赏,或为金银,或为得他青眼,参与者众多,其中不乏士族公子、军中武将,各个背弓骑马,偏偏狩猎三天三夜,抱着白狐出来的,是个卑贱的人猎。
“匪窝在何处?”
“白原洲。”
蓝青溪淡淡道:“这松荆河上水匪肆虐,也该剿匪了。”
第56章056渡河之约若我能平安归来,那……
灶膛里的火渐熄,蒸笼上丝丝缕缕的热气却分毫不见少,将笼盖一掀,登时有一大团白雾裹着水汽喷涌而出,若是凑得近了,皮肉上准被燎出个大水泡。
待白气散去大半,这才有一双长木箸往里头探去,将又白又嫩的蒸饼挨个夹出,在瓷碟上码得平平整整,再掀开旁边的锅盖,锅铲搅和一通,将煮至软烂的米粒和碎肉一同盛进碗里。
这便可以开饭了。
但下厨人显然不肯就此打住,在厨房里绕了一圈,肉干想蒸,荠菜想煮,几个拳头大小的红薯也想埋进灶膛里煨一煨,看见什么都想置办成一盘新菜端上桌,若非被范云强硬地拽出去摁在凳子上,只怕这会儿那砧板还得挨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