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在她腕上的手缓缓用力,流筝嘶了一声,闭上了嘴。
她望着季应玄神情难辨的侧脸,听着他不?容分辩的语气,心中也?生出了些许委屈之意。
她辛辛苦苦折腾这?一趟,又是摔落进泉池,又是被人?参怪围攻,险些都要没命回来,虽不?是为了讨他的感激,却希望他能开心,高兴,得偿所愿。
可他这?是什么反应?好像她不?是在帮他,而是在羞辱他、嘲讽他。
流筝也?有些不?高兴了,拼力挣开了他的手。
季应玄转身,见她眼里竟蓄满了泪,笑时的梨涡不?见了,目中两汪清泉被月光照得潋滟透亮,正伤心地瞪着他。
伤心……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她也?会觉得伤心吗?
两人?僵立无言许久,流筝眼里的泪终于蓄不?住,沿着两腮滴到地上。
她含着泪说?道:“你我认识了这?么久,互相救过命,过了几回生死?,你怎能像看?旁人?一样看?我?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知道你只想修剑道,所以才去找灵参,想你也?能长出剑骨,绝没有任何想要羞辱你的心思。”
“我知道凭灵参生出剑骨的际遇实在罕见,你不?敢相信,怕结果会令人?失望。但这?灵参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试一下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如果不?行……如果真的不?行,等我从掣雷城找回哥哥,一定会帮你想别的办法……”
分明?自己很生气,可是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劝他。
她觉得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丢人?,想抬起自己的袖子擦一擦,却拣不?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她的袖子上全是人?参怪的红果浆,险些又把她熏了个倒栽葱。
于是她气鼓鼓地扯过了季应玄的袖子。
他的袖子又宽又干净,她要狠狠给他揉脏,将眼泪鼻涕一起抹上去,还有人?参怪那?闻一下能晕十年的恶心果浆,一起蹭上去!
叫他知道这?万年灵参可不?是这?样好采的!
然而衣袖的布料尚未蹭到她的肌肤,却有一双沁凉如玉的手先捧起了她的脸,指腹轻柔地落在她眼下,沿着她的卧蚕轻轻抹过,拭掉了她眼里的泪水。
直到将她眼里的泪水和?腮上的泪痕全都擦干净。
“疼不?疼?”季应玄问她。
流筝不?明?所以:“嗯?”
他的指腹向下,停在她脸上那?道红痕的一端:“眼泪是咸的,伤口撒盐,难道不?疼吗?”
是有些疼,只是被他气得顾不?上了。
流筝声音闷闷地说?:“一点小伤,好得很快。”
她的眼泪像滚灼的热酒,浇灌在季应玄心头的千尺寒冰上,独自滋啦作响。
他努力回想曾经受过的折磨,回想被一柄屠羊刀剖走剑骨、贯穿心脏的感受。
他奄奄一息的身体被推下地隙。
业火卷起的罡风烧焦了他的衣袍与皮肤,他以血流不?止的骨肉投入业火,听见自己血管爆裂、经脉齐断的声音。
血肉烧烂了,接着是他的舌头,他的眼睛。
在他只剩下一副骸骨时,不?知从何处捞到了一枚红莲的花瓣,那?花瓣能保他不?死?,却不?能为他消除疼痛,他空洞的嘴里衔着那?枚花瓣,在业火岩浆中横游了七七四十九天。
那?时他发誓要将雁家兄妹千刀万剐,使他们同样遭受被活剖剑骨、业火焚身的疼痛。
彼时的痛感犹在眼前,可是为何……为何只是碰到她的眼泪,他就?于心不?忍了?
惊惶与迷茫中,一只纤柔温暖的手抚过他眼下。
犹沾着灵参果浆的微微腥气。
流筝问他:“你为什么也?哭了?”
季应玄转过脸去,低声如喑:“我没有。”
流筝知道他自尊心脆弱,没有追问,反安慰他道:“其实我没有特别生气,只要你肯试一试灵参,我就?原谅你。”
季应玄垂目苦笑道:“有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脸上的伤还没愈合,这?就?要原谅我了么?”
流筝说?:“我本来也?没有怪你。我的伤不?是你弄的,受伤的时候你并?不?知情,我总不?能怪你救驾不?及时吧,那?样也?太无赖了。”
她又扬起了嘴角,梨涡轻动,扯得那?道伤口更加红艳。
季应玄因为她的话?陷入了沉默。
他曾受过的折磨,并?非流筝亲手施与,她亦对此毫不?知情,为何她能如此洒脱地说?原谅,他却偏要怪罪在她身上?
季应玄突然问她:“你是不?是很怕疼?”
流筝当然不?肯承认:“不?是!”
季应玄说?:“我觉得你还是怕疼会比较好。”
他心中想,只要她说?怕疼,今日便不?剖她的剑骨了。毕竟她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已经很疼了。
流筝却将双眉一扬:“说?了不?怕就?是不?怕,堂堂剑修,粉身碎骨也?不?怕。”
季应玄:“……”
她对眼前危险这?过于迟钝的感知力,有时候也?挺让人?手足无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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