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昭点点头:“我与他的确订过婚,但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她瞧着自己裙子上的云纹花样,猛地悟到了什么,“好好准备……你收到了信,就给我买些衣裳首饰,好体面地送我离去。”
金九华眼神有些闪烁,但并不否认。袁昭冷笑了一声:“就凭十年前早已作废的婚约,你们就将我送给别人。”
他抬起头来:“他可不是别人。抛开婚约不谈,他与你原是世交,你们是一起长大的,这份情谊别人比不来。再说了,他说愿意……”
“他愿意供养我,给他做妾……或是嫁别人,他都能做主对吧?”
“嗯。”
“他凭什么做主呢,他又不是我爹娘兄长。婚约早就不作数了。”
金九华答不上来,脸色苍白,过了一阵才说道:“袁姑娘,我以前告诉过你,我在京城打听过陆千户这个人。他为人豪迈,很有气度。你们两个原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你如今死里逃生,大仇得报,再将姻缘续上,也是美事。他……绝不会亏待了你。”
她怔怔地说道:“他愿意管我,也算是好心了。”
他将油灯芯子挑了一下,让它亮了些:“督公的信上说,他衷心恳求,想将你接到北京去。督公见他样貌见识都好,又肯念旧情……”
袁昭点点头,“你说的也对。督公这么想也很自然。”
“是。督公他……”
袁昭忽然打断了,抱着胳膊站起来,语气有点冲:“金公公,督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要你死,你也去吗?”
他听出来话语里的锋芒,平静地点点头:“督公对我曾有救命之恩。他要我死,我不会犹豫。”
她一下子笑了:“好一个忠臣。那我算什么?”她上前一步:“九华,你说我算什么?我一早就失了节,从过贼的女人,有个还不错的男人肯要我,我真该烧了高香是吧?”
她句句带刺,他站起身来,“袁姑娘,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清风明月一般的人,孤傲节烈,世间少有,配得上任何人。我相信陆千户亦是这样看你的。”
袁昭听得真切,忽然嗓子就哑了,张了张嘴,才无力地说道:“九华,你很会说话。”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也软下来,硬着头皮说道:“袁姑娘,我管迎来送往,宾至如归,让他们待得舒舒服服的。你……你也是督公的客人。”
她嗯了一声:“客人。”
“客人就是……在这呆一阵,可到底是路过,不是自己的家。时候一到,也就又该启程了。袁姑娘,你这么年轻,能有好归宿,我十分替你高兴。”
她小声问道:“九华,你是对每个客人都这样吗?你也陪他们去庙里上香,陪他们求医问药,陪他们戒水烟,还一块看荷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哽住了,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他用了十足的勇气,继续说下去:“袁姑娘,你从台州来只当是治病,病已经好了,你就该走了。”
她带了点哭腔:“九华,我……我在外头这一个多月,也总是想着你的。”
这句话说得这么直截了当,她自己也吓住了,抽了一下鼻子,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他扭过头去:“你以前……难受的时候想着要水烟,无非是疼得太狠了,想缓一缓。我不过就跟水烟似的,就是个一时的乐子,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对你不好。”
她目瞪口呆,听他接着说道:“你连抽了几年的水烟都能戒除,我也一样,你换个地方,几天不见,也就不想了。”
他站起身来拱手作别:“袁姑娘,我这就走了。反正我也常去北京,日后我再上门拜访不迟。”
她立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撑着才没倒下去。她擦了擦眼角,冷硬地说道:“好。我有了好前程,不会忘了你的。”
他停住了,回身笑着点头道:“我就是个乡下人,没别的念想,就指望着升官发财。陆千户是圣上眼前的红人,日后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只盼着袁姑娘念在这一点情份,在他面前多说我两句好话,金某不胜荣幸之至。”
眼看他走到门边上了,她忽然叫道:“等一下。”
她慌乱地去翻包袱,从里头拿出两个油纸包,重重地拍在桌上:“在祁州,他们说这个药丸醒酒有用,我就买了一些,你拿着吧。”
他呆了一会,走上前去拿。刚拎起来,忽然其中一个的麻绳松了,药包散了,灰黑色的药丸子滚了一地。
他连忙俯身去捡。捡起来几个,又有一个滚在她裙子边停下了,他弯着腰,只感觉有两滴水落在自己背上,湿乎乎的。
她极小声地说道:“九华,你别走。”
他只装做听不见,将药丸尽数搁在袖子里,忽然手腕被她拿住了。她手上有些劲,紧紧扣着:“你明明知道……”
他猛然站起来,将她拖得往前晃了一步。他向外拽,她咬着牙不松手:“你看着我。”
“松开。”
“我不信……”
他停住了,盯着她的眼睛:“你真要强求?”
她不说话,倔强地直视。他的手沿着她的腰一转,从里头掏出那把匕首来抄在手里,明晃晃的刀锋搁在自己手腕上:“你喜欢这只手,就给你拿去。”
她心中一凛,手就松脱了。金九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将门闩插上。油灯的光本就微弱,他又拿了一盏灯过来引着了,屋里顿时又亮了三分。
她茫然地瞧着,一言不发。他将匕首插进刀鞘内,随手扔在一旁桌子上,伸手便去解自己的裤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