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战况焦灼,弈王那边还未传来消息,秦将军那边刚刚攻破铁里部,左明非要兼顾很多事情,偏偏他最在意的那件事情还没有着落。
在残忍且悲壮的红色里,最後三个人风尘仆仆地归来,左明非最终也没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呼吸声撞击在耳膜上,强烈的耳鸣让左明非的头部几乎要炸裂,他看到城墙下的三个人夸张地比划着名什麽,似乎还在喊着什麽。
左明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战事还未结束,一切还都没有结束。
喊声逐渐清晰起来——
「…快去救人!」
「喻大人——」
「救命啊…」
喻勉!
左明非听得并不真切,却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喻大人…」「救命…」
他终於得到了喻勉的消息!虽然可能不是什麽好消息,但是够了,已经够了!
左明非转身便走,他急匆匆地下楼,随手抓了在军营中义务看诊的言神医往马上一扔,随後自己翻身上马,往城外奔去。
言砚被硌得肚子疼,他皱眉道:「怎麽个事?哎?哎!憬琛你…哕~左明非!」
路过季靖礼时,左明非顾不得这位看起来颇为眼熟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急切地问:「在哪里?喻勉在哪里?」
季靖礼跑得嗓子眼儿直冒烟,方才又把嗓子喊岔劈了,他想回答奈何发不出声,只好指了指一个方向。
左明非如同离弦的箭般地离开了。
古道上,累坏的马儿躺在地上,喻勉席地而坐,身边是脸色苍白看起来毫无生机的凌隆,喻勉为凌隆输送着内力,尽管他自己的内力也几近枯竭。
两个时辰前,当他们找到凌隆时,凌隆已经利用地势和乱石解决了一众追兵,但他自己也力竭地晕了过去,北方的风雪吹了起来,若非喻勉他们及时赶到,凌隆很可能葬身於风雪之中。
一路上,喻勉用内力温养着凌隆的心脉,可凌隆的情况越来越差。
喻勉说不上来是什麽心情,他这一生见证过很多人的离开,至亲至疏至远至近…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几次三番地游走在生死线上,他想,他有活下来的理由,那麽凌隆一定也有。
为凌隆输送完自己的最後一丝内力,喻勉对着昏迷的凌隆开口:「凌隆,你弟弟在等你回家。」
马蹄声打乱了喻勉的声音,喻勉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人影疾驰而来,仔细看来,应当是两道人影,因为马儿的前方还趴着一个狼狈的人影,但喻勉只能看得见那个纵马的人。
左三…竟然有了白发,都说人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愈发温厚,可左三看起来竟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派头,许是多年大权在握养成的习惯,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再温润的暖玉也会被刮抹出几分刻痕,却也是夺目般的绚烂璀璨。
喻勉眯眸凝视着越来越近人,唇角不由得缓缓扬起。
馀晖下,左明非看到喻勉稳如泰山般坐着,在北岳风雪的摧残下,喻勉的五官更加深刻凌厉,却没能压垮他挺直的脊梁。
是梦吗?
毕竟左明非梦到过很多次他们重逢的场景,甚至比现在更加惨烈,因此眼前这种带着些许静谧的慨然显得有些虚幻。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喻勉很想上前拥抱左明非,因为左明非红着眼睛的样子有些可怜,就像在他梦中那般,可是他的内力已然枯竭,体力也即将耗尽,正在遗憾的时候,熟悉的体温扑面而来。
抬手的力气喻勉还有一些,於是他抬起胳膊搂住左明非的後背,嗓音温和沙哑:「…没有骗你,我回来了。」
旁边,言砚顾不得被颠簸的反胃,拎着医药箱就替凌乔诊治起来,「老天爷啊,这咋活下来的。」
左明非起身,他死死地抓着喻勉破烂的衣裳,盯着喻勉的样子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颤抖的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喻勉抬手抹去左明非脸上不自觉掉落的泪珠,安慰道:「好啦,不是给了你蝴蝶吗?我说过我会没事的…」
「三年…喻勉…三年!」
左明非呼吸沉重,他怒视着喻勉身上的斑驳伤口,却不忍过多苛责,「除了那只不知真假的蝴蝶…三年杳无音讯…」
他捧着喻勉的脸,无力地抵上了喻勉的额头:「我不能多想你一下,我怕我会不管不顾地去找你…」
喻勉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左明非手里,「给你赔罪,行不行?」
「…这是什麽?」左明非低头打量着手中有着温润手感的物件,是一个小狐狸木雕,质地温润圆滑,想来是被经常把玩,「……」他在思念喻勉时,喻勉的思念并不他少,也许在每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喻勉都会摩擦着手中的木雕暂排苦思。
喻勉稍显得意道:「这是雕刻得最好的一只…」没等他炫耀完,就看到左明非捧着木雕,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喻勉有些慌乱无措,他苦恼地想,哄不好怎麽办?
左明非再次倾身抱住喻勉,低声道:「你受苦了,回来就好…阿勉,回来就好,谢谢你回来…」
喻勉回抱住左明非,认真道:「不,是你受苦了,将担子全丢给你…是你辛苦了,还有,谢谢你等我回来,左三…」
喻勉长久以来未能歇息的身体在熟悉体温的接触下,紧绷的神经松懈开来,话还没说完,他便歪头在左明非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没关系,他们还有好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