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是午时发作的,因为是头胎,所以久了些。
用过晚膳,云启便派了人来万方安和告诉她,说永琪在后湖等她。
她心下了然,令妃这些年的恩宠,谁会不担心今日若她生下皇子,贵妃之位会不会落到她头上呢?
“你说,若是令娘娘生下一个弟弟,会怎么样?”永琪忽然问她。
以筠偏头看他,昔年记忆里那个从来都自信满满的少年,她今日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不确定。
会怎么样呢?若是按照历史的走向,那大概会让令妃的地位水涨船高,然后她所生下的皇子也会顺理成章地熬死乾隆,成为新君。
可她不能说出口,更何况,这一次,令妃生不下皇子。
“皇上会高兴,太后也会高兴。”她说得含糊。
两人之间原本相隔了几步的距离,听她如此说,永琪朝她靠近了些,似是感慨一般:“若是从前的你,一定会说,皇上会立他为太子。”
以筠倏然抬头,不曾想到他会在这里说这么猖狂的话,但旋即看到他的笑意,又想起来彼此还年幼的时候,那些潜在于脑海中的记忆,让她对于“太子”的概念尚不清晰,那时孝贤皇后
刚刚生下七阿哥,永璋在尚书房颇为不快,她却随口提道:“三哥是因为七阿哥会成为太子而不高兴吗?”
她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浓了:“从前不懂规矩罢了。如今若还是如此,难道你去慎刑司把我捞出来吗?”
“不会,有我一日,何至于让你踏足慎刑司。”永琪敛了笑说道,但很快又说:“你说这紫禁城里,真的有不想当新帝的皇子吗?”
以筠望着他野心勃勃的深眸,从未有过的坚定,与从前的韬光养晦截然不同,他难得地没有去遮掩自己的锋芒。
有没有呢?是有的。
可大半的皇子,还是会去憧憬那个位置。
以筠并不知道在那些年幼的岁月里,愉妃是如何教他的,她只知道自己记事起,永琪就从来都是整日和永珹玩闹的样子,看似有些顽劣的少年心性,可实际上在尚书房,他又比谁都认真。
“会有吧,可是平安健康,远比皇位重要。”以筠低声说。
永琪抬手替她拢好了额前的碎发,问:“你想不想当皇后?”
“五阿哥,姑娘。”永琪的话音才落下,身侧便已传来了云启的声音。
“什么事?”永琪脸上有些不悦。
云启停出自家主子心情不快,忙赶紧说完了话退了下去:“五福堂那边,生了位公主。”
永琪舒了口气,摆了手。
尽管以令妃的恩宠,日后生下皇子不足为奇,可今时今日,也该短暂高兴
一下。
以筠久久不曾说话,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永琪方才的那句问话里。
皇后?谁会不想。
最初来这儿的时候,她就是奔着那个位置来的,想体验一下电视剧里那些所谓站在万人之巅的感觉。
可不知为何,她脑海里又浮现起了一些很久没有梦见过的画面,是那时他远赴伊犁时,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梦到的血腥场景。
时至今日,如果皇后之位要他用一次次受伤来换,她倒是也不是非要那个位置。
“夜深了,回万方安和休息去吧。”也许是令妃生下七公主的消息抹去了永琪最初的担忧,也许是以筠的沉默让他不在揪着那个问题不放,永琪开了口,“过几日鄂参赞灵柩回京,你也该回府几日。”
以筠回神,鄂实过完年就已经出征,而转眼鄂岳鄂津兄弟二人也于上月,远赴准噶尔,接鄂容安灵柩回京。
两人往住处走,因着永琪渐长,乾隆把武陵春色拨给了他住。
走到万方安和前,以筠顿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永琪,深吸了一口气,踮起了脚尖,脸上的红晕,被夜色隐住,就像墨黑夜空中的月亮,被云朵隐去。
“只要是站在你的身边,只是皇子福晋也罢,亲王福晋也罢,我都愿意,只要你平安健康,这皇后之位,我并不在乎。”
穿着花盆底踮脚谈不上多自在,所以她说到一半,如柔荑一般的手轻轻地攀住了他的胳膊,如今话说完了,
她未作停留,就忙退了开来,踩着花盆底“嗒哒”地往万方安和的方向去了。
徒留原地的永琪,伸了手,虚虚地抓了一把她的手腕,却只是轻轻地碰到了她的衣袖。
他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无奈却宠溺地笑了一笑,一扫半日的阴霾。
他就不信有一日会让她从自己手里逃脱掉。
云启看着好不容易展露了笑颜的人,提了一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满宫里,如今能让这位爷心情舒畅的,怕也只有筠姑娘了。
“发什么呆呢?回去歇息了。”永琪剐了一眼还在心里给以筠立头功的云启,转身越过他,向武陵春色的方向去了。
脚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