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声猛收,目光更带了咄咄逼人之意:“我向你说过,九世轮回,修的不仅是你的魂魄,还有你的龙身。事到如今,你便是投个空壳下去,你以为还能托生成死物?”
敖丙心一沉。
哪咤忽然反手插入自己心口,捏出一颗金灿灿的莲子来。
敖丙直觉不好,就见哪咤掂着莲子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每一世都因你而死吗?”他将那莲子猛地丢下云头,“你以为我每一世所捏分身为何?你可知我拜在师父座下,学得最好的一术是什麽?”
“是障眼法,”哪咤道,“每一世你所见分身,都是我修得的莲心。”
敖丙阻之不及,面色发白:“你……”
“昔日在凡间时,我闯下大祸,累及父母,我便割肉剔骨,还于父母,断绝亲缘,”哪咤道,“如今我乃莲花化身,无魂魄血肉,唯有莲心九子,补你二魂七魄,岂不正好麽!”
敖丙宛如承受不住一般,颠倒後退,却是再问不出那两字——“为何”。
他怆然望向那云镜之中,故事已然开始,这一世他那分身果然托生为幼虎,母兽外出猎食时被猎人打死,它眼睛未睁,嗷嗷待哺,被一名山中修行的和尚发现,带回寺中。
敖丙忽然明白了哪咤所言——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乃龙形九似。他从一开始,便摆错了赌注。
但好在他尚留了後路。
还有最後一世。
哪咤仍直直盯着他。
敖丙只望着云镜,低声道:“先等这一世终了吧。”
镜中幼虎在和尚身边渐渐长大,初时尚能去山下讨得牲畜奶水喂活幼虎,然而待得幼虎牙齿长成,奶水便吃不饱了。
出家人戒杀生,不食荤腥,和尚不忍幼虎饿死,也不愿放它出去伤人,便带它前往深山。
说来也怪,那老虎毫无凶戾之气,竟跟着和尚每日茹素,偶尔去山林里捡些死去的鸟雀尸体吃。和尚每日诵经,老虎横卧一旁,也听得摇头晃脑。
然而野兽天性,有时老虎饿得极了,便将和尚的手噙在嘴里,只是不吃,被人肉的香味熬得口水流了一地,和尚便叹了口气,道:“我日前做得一梦,佛祖与我说前身罪孽深重,此生寿命不长。待我来日坐化,你便像吃掉那些往生的鸟雀一般,也吃掉我吧。”
老虎不懂人语,自然不解。
之後某一年,天下大旱,和尚再难换得粮食,那虎也跟着挨饿,原本时常就吃不饱,眼看着就没了力气。
断粮之日,和尚为老虎做了顿饱饭,老虎已经没了吞咽的力气,和尚便将手放在它的嘴里,老虎舔了舔,又不动了。
和尚摸了摸老虎的头,叹道:“我的时间到了。”
便将手指在老虎牙上划破,流出鲜血来,又拿来柴刀,割下自己的肉,血气引得老虎本能舔舐,待得饮足鲜血,老虎便恢复了些精神,和尚闭目躺在地上,任由老虎生吃其肉,脸上犹有笑容。
待到此处,敖丙便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一时又道:“你这是要故意舍身饲虎与我看?你以莲心铸魂,是要借我成佛?”
语气不知是讥讽还是感叹。
哪咤道:“我说了你便信我吗?”
敖丙低低一笑,看着凡尘那点灵光悠悠飘上,落至手心,便安然合掌。
哪咤便问:“你如今可是怨我恨我憎我?”
敖丙回道:“七情六欲乃凡人所有,我又怎会有恨?”
哪咤道:“可你先得仙身,後铸七魄,人之七情,你一个不少,怎会没有爱恨?”话及此,见敖丙气息一变,又故意问道:“又或是你喜我爱我恋我?”
敖丙面向他,忽地躬身深揖。
哪咤却不受他礼,倏然飘至一边,问道:“这是作甚?”
敖丙道:“谢道友为我铸魂,在下实在感佩在心,只是仍有一事不解,若得答案,剩下一世,悉听尊便,若不然,”他看向哪咤,决然道,“铸魂一事,到此为止。”
哪咤好似并不意外,应道:“你问。”
敖丙直起身,与他相对而立:“莲心铸魂,原非我所愿,你所言所行,我只觉惊心动魄。在下自问本是忘川一孤魂,前尘皆忘,幸得点化仙身,实在不知我何德何能,要你这般费尽心思。”
“事到如今,我也看的明白,你助我铸魂,意在七魄,”敖丙道,“我想问的是——”
“你要我七情皆系你一身,所为者,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