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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风雨同舟97(第2页)

他别过脸去憋眼泪,嘴里却说道:“这活儿不容易。别五百了,给你拿一千。”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熙南从卧室出来了。他看起来还是懵懵的,但也知道伸手帮忙。拎着寿衣衬裤,顺脚往他爸身上套。

“孩儿,不能这么套。”大叔多挣了钱,变得更加积极。扯过衬裤,和棉裤罩裤层层套好。把手穿进裤脚,抓着老头脚踝往上提。

尸体不好穿衣,仨人翻来翻去。穿寿衣,套鞋袜。梳头发,戴礼帽。勒上绑腿带,戴上元宝戒。

最后在嘴里放上口铃,大叔换上干净手套。轻轻扣住老头下巴,把嘴合拢得周正紧实。

经过这么一番拾掇,陈正祺看起来更顺眼了。躺在棉被里,就像睡着了一般。

陈熙南亲手拉上裹尸袋的拉链。等就要拉到头的时候,又把脸贴上父亲脑门。眼里蒙着泪壳,但没有破。

“爸,”他温柔地说着,“儿子送您回家。”

滋啦一声,拉链被拉到了顶。金黄的牛津布,中央一个黑色的奠字。

“我留这看着妈,顺带收拾下灵堂。”段立轩问道,“你自个儿行不?”

“嗯。”

“殡仪馆那边乱糟事儿多,让大腚跟他们说。你跟瘦猴走,先去给爸选个房儿。买厚实点的,别合计价儿。”

“谢谢二哥。”

“啧,一家人净他妈说两家话。”段立轩给他腰上绑了根麻绳,又在胳膊别了块黑纱。拍拍他肩膀,抿嘴笑了下,“去吧。支棱点儿,啥也别怕。”

段立轩是个能干的大哥,把后事办得非常利索。当天就处理掉老沙发,在客厅搭了个小灵堂。大门不关,是迎老头的魂,也是让赶来的亲朋有地儿说话。

等下葬那天,没设酒席,也不收随礼。八十平的告别厅,聚了几十来人。陈熙南站在父亲的遗体旁,和祭奠的人轮流握手说话。

前后四十分钟,就推去火化。等骨灰盒递出来,不过六斤白灰。

人来时六七斤,走时也是六七斤。

陈熙南凑上去闻了闻,一股暖香。他把父亲的骨灰抱在怀里,就像父亲曾把婴儿的他抱在怀里一样。

在这个充满爱意的暖冬,陈正祺完成了他的死亡。

从世俗的意义看,他不是个成功的人。没挣过大钱,没握过权利。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更遑论什么会当凌绝顶。

人家的‘正事’,到他那里都是‘小事’。比如赶稿,比如酒局,比如去讨好某个领导。而别人的‘闲事’,到他那里则是‘大事’。比如去看孩子的运动会,和好友去河边烤肉串。买一束花装饰房间,和老婆包顿大馅儿水饺。

他的出身、性格和机遇,决定了他为数不多的人生选择。但在这有限的选择里,他做到了知行合一。

选择喜欢且擅长的谋生手段,和真心相爱的女孩儿结婚成家。用能做到的最好方式养娃,和志同道合的人交友。

他像山间里一条不起眼的小溪流。在阳光下闪闪而过,自顾自地充盈快活。

葬礼结束后的日子,家人经历了几个月的心碎。但没人觉得遗憾,正相反,都觉得圆满。

人类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具有毁灭性的物种。不仅毁灭其他生灵,也毁灭自己。从采集社会到农耕社会,从工业社会到信息社会。物质逐年提高,精神却越发贫瘠。

拼命地工作学习,总想着再挺一挺。就算摆烂躺平,心里头也是惶惶然。不敢停呀,一刻也不敢停。

社会压力越大,活得越拧巴。心在东头,身在西头,总也归拢不到一块儿去。因为幸福不起来,所以对老、死、病等分外恐惧。

在商业领域,有不少收割恐惧的产业。比如抗衰老保健品、护肤品、药物、医美、甚至于人体冷冻。

而在文艺领域,也开始选择回避。死了就穿越、错了就重生、意外了就异世界。撒泼打滚的,就是不肯灰飞烟灭。

人们用尽百般手段,要向天再借五百年。实在没法了,就在手机上开个美颜。

可人总会老、会病、会死。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因为时间不止拿走了一些,同时也赋予了一些。

虽说失去了美丽的青春容颜,可也一并失去了冲动、无知、幼稚和自大。

虽说脸庞被镌刻下沧桑皱纹,可也一并被镌刻下智慧、谦卑、沉静与慈悲。

最重要的,是时间赋予人以经历、回忆、成长、爱意。

衰老不是青春的悲剧,就像秋天不是春天的悲剧。而死亡也不是生命的悲剧,正如星空不是白昼的悲剧。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话是歌词,来源于《春歌》。很好听的一首歌,听着心里头特宁静。

故事到这里基本就结束了。按照惯例,最后再甜几章,给大伙儿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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