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陈熙南刚脱掉鞋,就一屁股摔到地上。仰头靠着镜子,大口地吸着气,“段,小轩儿。”
“又他?”韩伟也跟着蹲下身,“你还行不?给你拿点啥喝?”
陈熙南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好像呼吸困难,不停地拍着胸口。脑门汗涔涔,嘴唇肿嘟嘟。发丝油塌着,看起来疲惫又狼狈。
“我说你总跟那个姓段的搅和啥啊。”韩伟起身给他拿水,“跟你说多少回了,这是咱市的地头蛇。”
陈熙南托着酡红的脸,痴痴地笑起来:“嘿。我倍儿稀罕蛇。”
韩伟这个后悔,恨不得给自己两大嘴巴子。他把矿泉水瓶放到陈熙南脚边,拍了拍他胳膊:“不是你屋里那些玩意儿!没听过那句顺口溜?段瞎子,脏刀子,一攮一个死。咱市以前那个大流氓头子,叫谢老鬼的,就是被他给攮死的!你知道不啊?”
陈熙南的颈椎已经擎不动脑袋,只能用手撑着:“他不坏人儿。心眼儿缺得…”说着用手指比了个小缝,脸上是陶醉又宠溺的笑,“就这么,一丁点儿。”
一丁点。矿泉水般纯净的一丁点。
记得段立轩扯掉尿管的次日晚,发起了高烧。住院医师怕是脑膜炎,给他做了腰椎穿刺。可能是经验不足,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他打求助电话。等他赶到的时候,段立轩的后腰全紫了,像个烂掉的莲蓬头。
他重拿了针管,几秒就提取出了脑脊液。递出去的时候,终究没压住火气:“这活儿难得了。”
住院医师有点委屈:“我怕他疼,就多给了点麻药。结果皮下水肿了,椎间隙摸不清。”
“甭找辙!”陈熙南指着段立轩的后腰,罕见地疾言厉色,“你记着。打这儿起,没下回。”
向来和颜悦色的人,冷不丁掉一回脸子,要比惯常暴躁的人有威慑力得多。
住院医被训蔫了,低着头默默收拾。段立轩烧得直迷糊,还不忘帮着求两句情:“哎,那谁没个犯错时候了。也不疼,就当蚊子叮俩包。”
叮俩包。十厘米长的大针扎进脊髓,来来回回七八针。要放一般人,投诉你都是轻的。可这人居然轻描淡写的说叮俩包。
对外人尚且如此宽厚,对熟人那更是挑不出理。
会惦记着小弟的长短,谁身上添伤都能注意到。哪怕只是一个小口子,都绝对要问出原由;应酬送来的礼品水果,多好的东西都不贪恋一眼,转手就给出去;心里总装着一大群人,问完这个问那个,每一份恩情都想方设法地还。
而对自己更是。不管被欺负得多狠,当时气成什么样。再见面,第一句话还是问:“吃饭了没?”
大度的、单纯的、热乎乎的一小爷们儿。像乡野里的盛夏,带着赤忱的烟火气。任何披腥带雨的人都能踏进去,在他的光芒下蒸干孤寂。
他陈熙南如此。那个芋圆粥肯定也如此。
看上同一个人,他赞赏对方的品味。但与此同时,他嫉妒对方的存在。嫉妒到想把这碗粥倒进马桶,一键冲走。
“老虎心眼儿少,你跟老虎睡一笼子不?”韩伟语重心长地劝,“心眼儿少不少的,也不是啥善男信女。你瞅哪个正经人敢跟他沾边儿?活够啦?”
陈熙南不说话了。摘掉眼镜,把脸埋进膝盖。
韩伟看他这样,变了脸色。轻拍着他小腿,小心翼翼地问:“哎,是不他欺负你了?要太过分,咱报警吧。”
“我欺负他…”
“啊?”
“我欺负他…我喜欢他…”陈熙南嘴里吭唧着,脚丫鱼尾似的拍起地板,“喜欢…好喜欢…打心眼儿里喜欢…瞎了瞎了!我要爆炸!!”说罢他抱着膝盖啜泣起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陈熙南是不是要爆炸韩伟不知道,但此刻他的CPU的确是干烧了。呆看着这人边哭边拍地板,活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鲤鱼精。过了足足五六分钟,才幻化出双腿,薅着鞋柜站起来。俩眼睛肿得像荔枝,直勾勾地看向窗外。
他脸上的软弱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一种狂乱的偏执。脖颈跳着青筋,咬着牙冷笑:“呵。我还偏就要他了。管他丫儿心里有谁。”
说罢狂拽酷炫地去尿尿了,马桶盖摔得乒乓直响。
韩伟继续以一个思考者的姿势蹲在玄关,脑门上两个锃亮的门洞,每一个里都带着问号。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大碴子:
瘦驴拉酱屎:逞能
污污糟糟:乱七八糟
傻玩儿楞:傻蛋
占香香儿:占便宜。谁逮都能占着香香儿:谁都能占到他的便宜。
不打锛儿:毫不犹豫
装大花定眼子:装B
艮啾啾:糯叽叽
大nē鬼:很凶的鬼、厉鬼。
今日份京片子:
难得了:可真难啊(阴阳怪气)
nèi主儿:指那个人,含贬意。
找辙:找借口。
瞎了: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