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妍和她的夫君走在大街上,脚边跟着一个几岁的幼童,李夫人买了糖人逗弄小孙子,远远看去,充满温馨。
昔日骄纵的大小姐,现在看着稳重温柔了很多,也不再排斥母亲安排的婚事,看向丈夫时满眼的爱意,也意识到了曾经的年少不懂事,自以为喜欢顾锦,天天追在他身後,还频频吃醋嫉妒对柳添大喊大叫,实在是幼稚。
但柳熙妍从未打心底里讨厌过柳添,虽然每次她去找碴儿,柳添都能轻飘飘地把她气到爆炸,可谁叫柳添实在好看,她睡一觉起来想到她那张脸,自己就消气了。
说起来,过惯了平淡如水的生活,偶尔还是会怀念少女时候在京城的日子。
顾琉在阁楼上垂眸抿茶,底下一行人并没有看到他,谈笑着在灯火里走远。
处理完琐事,顾琉没急着回宫,找了段空闲时间北出一趟塞外,路上遇到了几个提着束修去私塾的百姓,私塾老师的名字让他驻足了片刻。
是柳惜容。
她生母的家在附近,弟弟妹妹们早已成家,她却不太想嫁人,从小她就才华出衆,于是开了私塾授课,家里也没人反对,都帮她四处宣传招揽学生,如今她已是远近闻名的先生。
顾琉并没有停留,一路北上到了边塞,风沙卷着枯草扑面打来,武安侯和他闺女提前好几里路出来迎接陛下。
卫轻雨黑了,壮了,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落拓不羁的模样,看起来和柳添那般外表羸弱的盈盈美人毫不相干,事实上也是如此,自始至终,她们都只有过一面之缘。
可就是这一面之缘,让卫轻雨至今印象深刻,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了,明明那只是一次很寻常的出行。
青衣素净的美人立在官道一旁,身後跟着御用的亲卫,让人看不透她的身份。
若是官家小姐,不会自己骑马,若是卫队的首领,不会这般广袖宽袍。
更何况,这姑娘生得实在美丽,让人见之忘俗。
後来她知道了姑娘的身份,突然就觉得一切都很合理了。
御医本是不起眼的官职,从没听过哪个还能掀起风浪来的,结果到这姑娘这儿,先皇几乎对她言听计从,还亲赐她尚方宝剑,听闻宫里的两位皇子也喜欢这姑娘,以後不管哪个登位,大概率都是她当皇後。
能在京城做官的都是人精,这姑娘镇得住一群人精,绝不是外表那般的柔弱无害。
可是她把御赐的剑随手就塞给了自己,後来听说新帝一登基她就失踪了,最後也没有成为谁的皇後。
卫轻雨至今不明白,这些到底都是为什麽?
也不明白堂堂九五之尊为什麽跑这麽远到来,就为了向她了解那个就见过一次的姑娘家。
顾琉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为什麽,他到底在做什麽。
他像个被神明遗弃的信徒,四处流浪只为追寻那旧日残留的神迹。
又像个爱上已逝之人的疯子,可怜地搜集着他人的只言片语,去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她临走前抹去了他的记忆,以为这样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
没想到重来一次,即使什麽都不记得,顾琉仍然会再一次喜欢上她。
一次又一次。
爱是本能。
曾经是带她成长,後来是互相扶持,而现在是本能。
每个人都在奔赴自己更好的未来,只有他,就像被遗弃在时间里,还停留在过去,走不出来。
四季一年一年地变换,年岁一年一年地增长。
一转眼过了十数年。
顾琉越发俊美深沉,後宫空无一人,无数妙龄女子挤破头想进宫,奈何他不感兴趣,老臣们也纷纷进谏,担心皇帝无後。
顾琉也不是什麽意见都不听,有道理的他都听着,所以他从皇室宗亲里挑了一群小孩出来,养了几年,最出挑的是个小女孩儿,顾琉封作了公主,以後她就是王朝的继承人了。
这下老臣们不再有意见,专心致志培养小皇储去了。
顾琉检查小公主的功课时,她琴棋书画样样优秀,几个少师骄傲地夸着,他身边的太监看着顾琉的面色,揣测着他的心思,说:“小殿下与当年的柳大人,真是有几分相似呢。“
然而顾琉的面色并没有多好,没什麽表情,叫人看不透,太监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拍马屁拍马腿上了,冷汗冒了出来,还没想好怎麽补救,就听见自家陛下低声说了一句:“不像。“
没有任何人像她,她也不像任何人。
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阿陶是其中他一眼能看到的唯一。
顾琉记忆缺失,假如他还记得,他就能想起重新见到母亲那一天,是阿陶设计让她诈死把人带了回来。
母亲休息後,他一转头,就看到小姑娘坐在小拱桥上,捧了清水洗去脸上的褐黄脂粉,露出不染纤尘的容颜,晃悠着白嫩的脚逗弄水里的游鱼,察觉到他的注视,然後一擡眸,灿然一笑。
想起名义上他重回京城的那天,宫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他在前边应付着唇枪舌剑,他的小姑娘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很昏暗的地方,周围的宫人在她身周游走。
她的出现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可顾琉一眼就从人群里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那是他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姑娘。
他偶尔会做一些很奇怪的梦,虽然醒来就记不起大致内容,但他可以感觉到,那些并不是发生过的事。
比如他梦到自己是个杀人如麻的残暴君主,差一点就失控掐死了阿陶,被她一刀扎穿手心瞬间清醒过来。
他感到很歉疚。
那时候他好像和阿陶还不太熟,但她到底是不一样的,他对每一个人都充满厌倦,包括他自己,唯独那个小姑娘,是一汪清潭水,他不忍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