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疏的精神被应龙的幻术侵扰得厉害,那些亦真亦假的画面反覆在脑海中映现,什麽「夺舍」,什麽「狐妖」,像倒带似的,一遍遍往耳边放。
天机的那张脸像被雨洗过的泥人,表情都融花了,狰狞又可怖地盯着他看,仿佛要再一次毒瞎他的眼睛。
恶意,这些全都是对他的恶意。
那一日太清宗的众多修士,也一个个在眼前出现,他们张开血口,里面是被砍了半截的舌头,笑话似的团团围住了沉疏,反反覆覆说着「妖啊」「真恶心」。
他们眼里泛着邪光,好像怒气冲天,即将要扑上来拔走自己的舌头。
精神和□□的折磨让他痛不欲生,沉疏抓紧温濯的手,绝望地央求道:「求你了,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温濯听着就忍不住泪水直淌,可他不敢松手,再迟一会儿,就错过祓除应龙的时机了。
他的灵力还留在沈疏身体里,正在和那条应龙相互角力。
温濯试图想安慰沉疏,或是给他解释些什麽,可实在没有更多精力去张口,吐落任何一句话。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沉疏被两道灵力共同磨锯着魂灵,嘶喊到声音都哑了。
「温濯我求你了……」
到最後,沉疏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要碎裂开来,整个人的神智都要被折磨疯了,只会不停地乞求他。
「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把身体给你,你去复活沉未济,我好想死,求求你,我求你了……」
温濯不敢出声,他的泪跟串珠子似的,全都滴到沉疏的胸口。
再坚持一会儿,把应龙抽离出来就好了。
小满,再忍一忍,很快就——
「温云舟,你就放手吧。」
在这一瞬,一个在温濯心底压抑许久的声音,猝然降临在他耳边。
「你心里不是也盼着,他能早点恢复记忆吗?」
温濯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瞬。
嘀嗒。
眼前的景物一晃荡,揉成了一片无垠的黑,而他跪在波澜的中心,犹如困兽。
不,没有。
没有,他没有这麽想。
他只想沉疏过得开心就好了,不用记起那些事情。
这声音似乎窥听到了温濯心中的申辩,不禁嗤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几乎要划破他的耳膜。
它笑了一会儿,终於慢慢停了。
「你说我是你的心魔,」它说,「但其实,我是你的欲。」
欲。
什麽是欲?
「把我从你的身体里剥离出来那天,你就该料到我迟早都会回来,你也迟早要面对自己这些丑陋不堪的欲望和恶念。」
欲望丶恶念。
他怎麽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温濯颤抖着身体,望着手心厚重的血。
他已经清修了那麽多年,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强的欲望,怎麽可能会诞生这样的心魔?
这个声音听了,又是一声讥笑,继续讽刺他:「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在记恨吗?」
记恨?
记恨什麽?
「你怨他独去,怨他留你人间百年,怨他将三千往事忘得一乾二净,这些……不都是你令人作呕的恶念吗?」
怨他,独去。
人间百年,三千往事,一乾二净。
在这一念里,一阵麻木从足底泛上,浇得温濯浑身的血都冷了。
都是自己……
「如果不是你的欲望太强烈,沉疏在那个世界活得好好的,为什麽会回应你的思念,跑回这里来跟你一块儿受苦呢?」
都是,一意孤行……
「你不让他知道真相,不让他恢复记忆,说是想让他忘记从前的痛苦,你好无私,可你又强行把他带回宗门,为了让他亲手复仇,这不都是在自相矛盾吗?」
「他如今有多痛,都是你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