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用得不重,能好的,就瞎十天半个月而已,开个玩笑,别生气嘛。」
说完她果然从袖中抛了个黄色的小瓷瓶过来,甩到了含光剑上。
「喏,解药。」
温濯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个玩笑,剑尖一甩,瓷瓶顺着剑身滑落,寒眸扫了一圈众人,最後还是停在天机身上,似乎是要问她讨个说法。
天机挠了挠脸,想了会儿说:「一天三次,口服。」
她讲话忒不过脑子,池辛一惊,赶紧扑上前去劝阻道:「天机长老,你快别说了!」
「哎知道了知道了,」天机也推搡开池辛,看了两眼温濯,道,「我看他这眼睛眼熟,我以为是那个妖孽呢,不好意思啊,他是你新收的小徒弟?」
「和你无关,」温濯压抑着怒气,啐道,「明日麻烦你来天枢阁一趟,亲自道歉,否则我会去找你。」
要一个长老给刚入门小徒弟道歉,这换谁能接受?天机脸色也难看得很,怒视着温濯,一字不应。
「师尊,」沉疏喘息得厉害,剧烈的痛意让他身上都开始出汗了,「师丶师尊……」
温濯一听,脸上不免浮出焦躁之色,於是没再多纠缠,他催动含光剑,带着沉疏就极越了道场。
风尘刮在脸上,又刺又痒。
他挑了一条人少的窄道走,一路逆着一条溪水往上,靠近了一处水榭,牌匾上写着「天枢阁」。
沉疏方才听得分明,意识到现在已经离那些人群远了许多,他终於不再压抑血液里的躁动,身上妖类的特徵全都冒了出来。
这里离山门颇远,碎石铺了一池汤泉,在深冬还蒸着热气儿,门口站着一个洒扫的小仆,瞧见温濯怀里揽着个长了狐狸尾巴的人,手里的动作一顿。
温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急匆匆撞开了水榭的门。
屋里点着薰香,温度浸在皮肤上恰到好处,温濯挑开了床头的帘子,这才把沉疏放到床榻上。
「小满,」温濯蹲下身子,急声道,「手先拿开一点,师父要替你把伤口疗好。」
毒素浸在眼瞳中慢慢晕染开来,每一刻都是磨人的疼,仿佛是被人硬生生往眼中灌了一勺热盐汤,灼得沉疏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他张口用力地喘息着,剜骨般的疼痛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呻。吟,喉管泄出的声音一截截断裂开来。
沉疏脸色煞白,极力控制着声音,尽量不要让自己听上去撕心裂肺,可是太疼了,他从来没有这麽疼过,他恨不得现在能立刻拿刀扎穿自己!
这声音听得温濯心一阵一阵抽痛,他挑开瓷瓶的塞子,将其中的药物倾倒在掌心,点开沉疏的唇替他喂了进去。
他声音都带着哭腔:「别怕,别怕小满,慢慢睁眼就好了,睁开一点点。」
沉疏不敢睁眼,他眼里的血一点点积攒出来,又顺着眼角一行行渗透下去,沾湿了温濯的床单。
「好疼,师尊,」他颤抖着声音说,「师尊……我要受不了了,师尊丶我疼死了……」
疼到极致的时候是想死的。
比那次在赤水林中的毒还要疼上千万倍,沉疏对痛觉本就敏感至极,稍微挨上点小伤口就要叫唤个不停,可这回他疼得连惨叫都没力气了。
沉疏张大口,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可他喊不出来,所有的知觉和意识都凝聚在那几根发疼的经络上,一阵痒辣过去後,又紧接着是更剧烈的刺痛,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好想死……好想死丶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温濯看得更是焦急,他摸着沉疏的手臂,任由鲜红的血沾湿了两人的衣襟。
他知道自己眼下绝不能慌乱,於是极力按捺着话语中的焦躁,故作镇静地安慰道:「一点点拿开,一会儿就好了,小满,慢慢地,师父让你不疼了,好不好?」
沉疏还是听话的,纵是再不敢,也在温濯一点点的劝慰中慢慢拿开了手。
他双目闭得很紧,深深地恐惧着,不敢睁眼。
要是看不见了,怎麽办?
要是眼睛真的瞎了,什麽都看不见了,怎麽办?
他不敢去想像,自己若是抬起眼,能看见的依旧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该怎麽办?
在上山之前,他还期待着和温濯一起回太清山的生活,他知道自己的拜师帖还没写完,拜师礼还没结成,还不算真正的师徒,古代人最重礼节,他本打算今晚就挑灯夜战,把亏欠的这张纸给温濯补上。
怎麽就突然看不见了呢,他怎麽这麽不小心,他为什麽非要和池辛打架,他为什麽……
「没事的,没事的小满,」温濯知道他害怕,把沉疏的手紧紧捂在掌心,「慢慢地睁眼,没关系的,师父一直在。」
沉疏急促地呼吸着,顺着温濯的话——
一点点丶慢慢地抬起眼。
万一……
深深的恐惧感正顺着他的身躯慢慢爬上来。
看不见。
睁开眼的那一瞬,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