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不是法器,放在这里不能镇守邪祟的,这更像是一种礼俗。
下面到底有什麽东西,值得用鲸鱼油的长明灯祭奠礼拜?
这油灯里面似乎还掺着香料,几步一个,似乎有些太密集了。原本该是好闻的味道,可这样狭窄的楼梯,这样密集的香气,只能熏得人有些头晕眼花。
楼梯很陡峭,也不是那种正常人一步一个的距离,燕惊寒几乎一蹦两三个地往下冲。楼梯极长,越往下走,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画作。画作映照在模糊的灯影里,长明灯的火苗又因为燕惊寒跑动时带起了些气流而微微摆动,那画就跟活起来一样也微微摆动,栩栩如生。
人往下跑动的时候,那些灯影里的画就跟在人身後,无风自动丶如影随形。
燕惊寒跑得快,匆匆瞥了一眼,好像是一些祭祀的画面。
里面常出现的意象除了有些鹤发童颜的老人,经常出现的还有很多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孩子。不管男女,头上都拿红艳艳的大红头绳扎成两个小鬏鬏,穿个大红肚兜,抹着两团挺刺目的红脸蛋。
说不清是真孩子还是小纸人,因为当初他和陈霁挤在柜子里的时候,那里面的纸扎人也是抹着两团醒目的红脸蛋子。
壁画上的人也显现出和陈家村人同样的习俗,没见孩子脖子上挂长命锁,老人倒是挂得齐全。
楼梯时一直盘旋向下的,燕惊寒在楼梯上不知转了多少圈,见了多少长明不息的灯影和红脸蛋子的娃娃,才终于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里有一片宽广的大厅。
燕惊寒小时候爹妈都忙,暑假没人管,常参加夏令营。他去过不少地方旅游,而这种夏令营最爱领人去的不是清北那种高等学府,就是皇帝的坟头。
这种布局的地宫他确实见过,都是帝王陵寝。这一会儿到了地宫,那熏得人快昏过去的香气也减弱的许多,开始若有似无往燕惊寒鼻子里钻。
还真是龙涎香啊?
刚刚在楼梯上,这香气浓得能冲人一个跟头,都快直接把燕惊寒的鼻子给熏失灵了。这会儿气味儿减弱了他倒是能分辨出来一点了。
人对气味的记忆通常历久弥新,燕惊寒小时候总喜欢和同学上一个寺庙玩,那个庙里经常就有这个味道。
後来这个庙的主要负责人被查出贪污了一个亿,平时钱烧得没地儿用,也不敢那麽张狂。把庙里的线香里掺得都是龙涎香,天天自己点着闻。
那是他第一次从他妈嘴里听见“龙涎香”这个名词,也是第一回知道这玩意儿价比黄金。
又是鲛人灯丶又是龙涎香,还是这麽个帝王陵寝的布局。燕惊寒忽然想想起他第一回看见长生观时,宫观明显处挂着的巨大匾额。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疯了吧,哪个皇帝会埋在陈家村这麽个地方,要埋也埋三秦的省会那种十三朝古都啊!陈家村这群人到底在长生观里面干什麽?
燕惊寒想到陈霁,不敢在这里耽搁,握紧小白继续往里走。
地宫空旷,远不如那一截下来的楼梯让人眼晕。燕惊寒贴着墙壁,能隐隐听见再往里的地方有人声。
隐隐约约的,不知是经文还是什麽,听不清楚。
有人在石壁的另一面,燕惊寒叩叩面前的石壁,能听见空空的回声。也就是说石壁的另一面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听声音也应该有不止一个人在里面待着。
可他沿着石壁走了一圈,也没发现有能进去的地方。
这里一定设了阵法。涉及到阵法,便会有大量的计算,可燕惊寒早已在那无尽向下的楼梯上耗尽了耐心。
他当机立断,反手握住小白,两点金红的光芒霎时间点燃了他的瞳孔。小白里玉色流转,一棍如披星赶月而去,石壁轰然坍塌!
石室中,密密麻麻从下到上立着百十个牌位,黑压压丶阴沉沉。那密密麻麻的刻在牌位上的名字生卒年份,横竖撇那都格外尖锐,狠狠扎进了燕惊寒的眼睛。
他猛然明白了在幽深的地宫里,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陈家村竖起牌位纪念的丶花大力气镇压的究竟是些什麽人。
是陈家村杀掉的婴童,是壁画上红头绳红肚兜红脸蛋的童男童女,是给陈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续寿的仙药,是献给帝君至高无上的祭品。
是对陈家村人怨念深重的灵童。
陈家村没有在长生观里炼制鬼傀儡,他们杀婴是一种祭祀。做人牲的童男童女,被“上不接天下不挨地”的吊死在阵法里,放出眉心血,把他们一生的寿数续给自家的长辈,续给陈家村那些朽木枯骨一样的老人。
那几排牌位泰山压顶一样压迫过来,迫使着燕惊寒望向正中间那个装饰最华丽丶最大的牌位。
朱砂描边如同鲜血,鎏金刻字,在这样的暗室里,被无数盏鲛人灯映照得分明。
“生于己卯年乙亥月己卯日丁卯时,卒于壬午年癸卯月乙未日乙卯时
大祭灵童
陈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