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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中有挣扎(第2页)

他大概没想到还能这麽弄,但见她把最後一个包子摆在墓前,对着坟磕了三个头,念叨道:“师父啊,徒儿又看您来了。王麻子的爹刚过世,您生前不是特别喜欢和他喝酒唠嗑嘛,这下您有伴儿喽…但是别忘了保佑您的徒儿,有事托梦,可别变成蟋蟀丶蛇来找我,我是不怕的,就怕误伤了您。”

“对了!今天我还带了一个客人前来,他是哪儿的我不清楚,他叫什麽我也不知道…不重要了,反正您好好的吧,下次我争取带酒来祭奠您。”

好真诚又…理直气壮的一番话…他忍不住说道:“我叫柏言,松柏的柏,言辞的言。宿弦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该主动向你说明的。”

宿弦却表现得极其平淡,继续对着墓碑说道:“听到了吧师父,他自己介绍了自己,那我便不啰嗦了。”

接着,她将新长出来的杂草清理一番,给土包上又添了些土。

柏言的左手未愈,只能用右手帮忙,他发现这位姑娘瘦弱的四肢干起活来十分麻利,脸上总是笑着。

“柏言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悬崖下河谷里的一颗大树,那颗大树可谓是出类拔萃,远超周围树木的高度,高耸地立在那儿,树冠蔓延生长出一个巨大的圆帽。

“好大的树,得有千年了吧!”

宿弦说:“那种树叫做棠梨,我们的村子世代采摘棠梨树的花骨朵焯水晾干贩卖,可吃也可入药,棠梨村因此得名。那颗巨大的棠梨树一直被视为村子的守护神加以供奉…”她的眼神突然黯淡无光,甚至带着几分怨念,“人人都跪它丶拜它。”

柏言应和道:“千年的老树,想必确实有些灵性,村民当它是守护神也有道理。”

她撇嘴不屑道:“我就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还挺好奇。

“我只会想,要是砍了用树干凿成棺材的话,能做多少棺材呐!”

“……?”

看他满脸震惊的窘样儿,宿弦也不逗他了,而是随地靠着一片枯草坐下,然後拔下长着绒毛的花开始像撸狗尾巴那样把毛撸下来。

“小将军,现在你还是想寻死吗?”

柏言自然地坐到离她不远的山石上,沉默了一会儿,他擡眼道:“我不是将军,我只是一名九品校尉。”

“呼”一下,她手心的毛毛四散飘去。宿弦问道:“那不也是官儿嘛!反正比我这种闲杂人厉害多了。”

柏言立即反驳道:“不!姑娘怎麽会是闲人?姑娘会的比我多得多,我守山河,你引渡亡者,各有所长罢了,没有高低贵贱!”

“我也觉得没有高低贵贱,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她捧着脸看向他,“有接生婆自然也有我们做白事的行当,只是一个管新生,一个管身後事而已。”宿弦又问道:“其实你当时不想死的对不对?”

“为什麽这麽说?”

她狡黠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劲草,只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小的草尚且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自然万物皆如此,更别提人了。它们努力地汲取露水,接纳太阳,都是为了自己活得更好。”

柏言摇摇头:“人终究与花草树木不同,我本该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我朝夕相处的战友都死了,又岂能茍活于世?”

宿弦不解道:“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句,你一人又能如何?死了你成不了英雄,历史中甚至不会有你的名字,你的尸身被无定河的黄土埋葬,腐化成为烂泥,敌人依旧好好的在那儿,京中的达官贵人依旧好好的在那儿,歌舞升平,会怜惜你吗?”

“其实你只是逃避,想用死亡逃避战败的事实对吗?可是没人规定只有死了的才配成为英雄,活着才能建立更多功勋不是吗?”她说。

柏言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苍老粗糙至极。十五从军那年,他本想建功立业,成为柏氏的荣耀,让祖母能颐养天年。

可惜休国军队实在令他大失所望,各级将军不作为,手下的士兵尽把心思花在人情世故上,疏于操练。他是有心无力,没办法实现志向。

唉!

突然,一只绿色的狗尾巴草编的兔子跃然眼前,柏言一擡眼,便遇见她眼中的明媚。

她的嘴角勾起,笑嘻嘻道:“我从小跟着师父见惯了将死之人。他们的眼神是不同的,有的不甘心,有的在挣扎,有的很恐惧,有的很坦然。我猜你不想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我当时在你眼中看见了挣扎和不甘,所以才决心救你一命。”

俗话说心病最难医,若是一心求死之人,她还不一定花费那麽大力气扒拉回来!

“谢谢”,柏言接过草兔子,“我确实放不下许多东西,但我还是打算返回军队,履行我未完的职责。”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宿弦眺望晶莹的河流,淡淡道:“好啊,愿你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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