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真隐瞳孔震动,思绪一片空白。
她穿着华丽的红嫁衣,乌黑的发髻上坠着金钗珠玉,就这麽毫无防备地跪在小溪边硌人的砂石上。
只听得:
“殿下,弦此一生,不得不在名利场中挣扎,我所遇之人,皇亲贵胄,无不欺瞒利用。只有你,贵为北陆二皇子,从未欺骗利用过我。”
“我曾多次利用你,故今日所为,我们便互不亏欠——”
羽真隐身子一震,喃喃道:“互不…亏欠…”
宿弦接着说道:“殿下,我知你心善,能为一方百姓谋福,我不敢欺瞒,今日救你,一是不想见一明主陨落,二是…陆氏野心勃勃,妄图挑起战争,倘若天下一家独大,则必骄纵,苦害万民,故请你坐镇北陆,与之抗衡!”
羽真隐立即扶起她,既敬佩她的心胸,又不甘心地问道:“你救我,只是为了权力平衡,难道没有半分别的情谊吗?宿弦,我喜……”
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道:“羽真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无法回复你想要的。就到这儿了,我们就到这里。”
她望向月亮的方位,说道:“走吧,该离开了。”
他望着她独自前进的背影,单薄的肩上仿佛担着千斤重担,比他生平所见的任何一人都决绝,不由得无比心疼。
果然,宿弦姑娘决定的事,没人没有转圜的馀地。
“小姐,该动身了。”轻红早已等候在原地。
宿弦取下头上累赘的首饰,用一块布包起来,系在马脖子处。
她摸了摸赤骥光滑的皮毛,赤骥似有所感,轻轻用头蹭了她一下。
“羽真隐,赤骥跟着你我很放心,你把它带回草原,它是匹良驹,不该被困在胤都这方小小的草场。”
“至于这些金玉珠宝,于我无用,你们路途遥远,此次匆忙没收拾银两,便带着路上作为路费。不过切记将它们揉碎或切开,毕竟是胤都的东西,若是暗卫看见完整的金钗,恐寻踪觅迹,不利于你们离开。”
轻红发觉不对,焦急地问道:“什麽‘你们’?是‘我们’!小姐,你要干什麽?说好的我们一起走的!”
宿弦严肃道:“密行司左使轻红听令,我以密行司妙风使的身份命令你,护送二殿下返回北陆!”
“不!”轻红第一次违抗她的话,“出了那麽多事,我早已不是密行司的人,你也不是,所以我不听,你别想送走我!”
见轻红不肯,加上所剩时间不多,耽搁不得,宿弦无奈之下拔下头上唯一的素银簪子,抵在脖颈处,语气强硬道:“你们要麽走,要麽看着我死!听好了,一人一匹马,立刻走,日夜兼程,不许犹豫!不许回头!”
“不要!”
轻红又气又急,眼泪夺眶而出,顿时哭得像个孩子。
宿弦强忍着不舍,做出一副绝情的样子,说道:“我保证,我不会有事,要是胤都的人追上来,我还要费尽心思救你们,懂不懂,你们是累赘!”
眼见银簪的尖越陷越深,已经刺出一个血点子,轻红方服软妥协道:“好!我们离开,小姐,我一定会护送二殿下返回北陆,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羽真隐看向宿弦,两人心领神会,互相交换了眼神。
她乘着棕马,他乘着赤骥,双双回首。
轻红气恼道:“小姐…不许有事!”
羽真隐若有所感,怜惜地看向她。
他曾动过迷晕她或者强行绑走她的念头,可是不可能,因为她是她,独一无二的她,自由的她。
“後会有期。”他说。
宿弦缓缓放下簪子,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陆渊不会把我怎麽样的。”
马儿嘶鸣一声,在月色竹林的掩映下,轻红和羽真隐扬长而去,渐行渐远,没一会儿便消失在竹林尽头,只留下一阵扬起的尘埃。
他们…这次终于走了,马车的车架被遗弃在此。
她不能跟他们一起走,要是半路毒发,只会成为他俩的累赘。难不成要他俩带着一具尸体上路吗…
方才,宿弦骑着赤骥经过城门,守城的士兵惊诧不已,都清楚今晚大抵是发生了了不得的意外。
可面对令牌,陆渊的令牌,他们无可奈何,不敢对她动手或阻拦。
宿弦告诉他们:“你们只管告诉他,我出城了,要是晚一些,我便走远了!”
此时,她把嫁衣脱下,随手扔到地上。
向远处眺望,只见胤都城上空烟火绚烂,新娘却不在其中,置身事外。
接下来,是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