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宋昭宁所谓的「有事找你」是什麽事,或许是要清算他几个月前的鲁莽行为,又或许是要警告他离她远点。
总之,无论是哪个选项都好,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她偏偏带他来看病。
冯院稳住外放情绪,换上一副和蔼神色对闻也道:「小闻,伤都在哪儿?衣服脱了我看看。」
外套搭在背椅,宋昭宁鞋跟不轻不重地蹬着木质地板,转椅半旋,她维持着原先慵懒姿态,平静地补充:「地下打黑拳,没死都算命硬。」
冯院诧然:「难怪这胳膊手指都是伤。」他微眯起眼,口吻半叹:「年轻人……不惜命。对,只脱上衣,裤子不用。」
闻也一时窘迫,眼尾馀光瞥过宋昭宁,她手指懒洋洋地刷着手机,信息一条条地过,同时一条条地忽略。
她并不看,不是不想,而是不屑。
闻也面无表情地抬起下颌,双手拽着T恤下摆,向上一掀。
穿衣服时,胸肌和肱二头肌不大明显,然而把衣服一脱,六块腹肌紧实分明。
细看的话,锁骨和左胸口的位置,点着一颗小小的痣。
後腰也有。
右肩头也有。
宋昭宁关闭手机,心想还真是多痣,难道是火果托生麽?
但话说回来,背调资料显示他年纪确实不大,比她还小三岁有馀。
闻也是偏向精致美型的五官,面部没有锐利的冷硬感,眉弓丶颧骨和下颌的线条收束得非常乾净。
可能是生活吧,还是别的什麽压力,总之眼角眉梢没有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愚蠢和天真。
宋昭宁想起夜色那晚,他隐忍又克制地望过来的一眼。
那不是一个对陌生人应有的眼神。
事情一定有迹可循,否则闻也为什麽会选择在她经常出入的场合蹲点。
但他蹲点也笨,那张招摇至极的脸也不知道遮一遮。
她是觉得挺没意思的,没想到这人拒绝了她的名片,又小偷小摸地跟上来,这不是欲擒故纵,这是变态和跟踪。
宋昭宁不认为自己真的有时间去了解闻也的动机和想法。
那段时间忙得在各种交通工具的轮换中争分夺秒地入睡,宋昭宁实在疲於应付一个不安好心的人。
她想他或许缺钱,毕竟一个在夜色出卖男色当酒保,又兼职地下打黑拳的人,不是为了钱,还能为了什麽?
宋昭宁乐意为好看皮囊一掷千金,但他实在不识抬举,便扫了兴致。
她细而白的手指松松捻过页脚,在他看过来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全景落地窗映着时不时惊闪而过的雷电,空气微凉的办公室灯火亮堂。
所有陈年的丶新增的,藏无可藏得伤痕,尽数纳在眼底。
淤血已经变成深黑色,纵横交错地遍布着前胸後腰,冯院看着,不禁皱起眉,他明明是很轻地叹了声,又把宋昭宁的注意叹了过来。
她知道地下打拳危险,生死听天由命。
却没想到他竟然浑身是伤,就算是做局,代价未免过分。
冯院摇摇头,温声把闻也赶到另一间病房。
「床上躺着。」冯院戴上手套,头也不回地吩咐。
闻也匐在床前,身後只听到冯院来回走动的声音。
她没有跟过来。
死死咬着的後槽牙紧了紧,黑色额发凌乱地抵着手背,他是在期待,还是害怕,在这场暴雨中根本说不清。
冯院伸手摁了几个地方,发现他的左臂骨头微有错位,问:「左手之前受过伤?」
闻也沉默着点头,冯院又捏了几个地方,基本皮外伤,活血祛瘀的药物开了两瓶。
他亲自去拿药,每个未拆封的药盒贴心写上注意事项,他以长辈宽容耐心的态度对闻也说:「年轻人,别仗着自己身子骨硬朗,到你老了,多是要还债。」
闻也穿好衣服,重新包扎过的手指抓着白色可降解塑胶袋,目光有些发直。
冯院一回头,见他这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手指在水龙头的感应处移动。
「怎麽了?」
闻也坐在病床上,白色的柔质床单蹭着手心,他很多年没有感受过如此亲肤的面料。
他艰难地咽了下空喉,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後知後觉地钻入神经末梢。
「谢谢……」他迟疑:「多少钱?」
冯院结结实实地愣在原地。
闻也逃避似的垂下目光,自己也知道这番话多麽无理。
「……能不能,先欠着,我过两天开工资了,一定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