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贺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开口道:「贺有一事欺瞒殿下许久,今日特地前来谢罪。」
谢宜瑶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随後说道:「哪有那麽严重,用得上说是罪呢?」
「殿下还是先听我一言吧。」
「你且说吧。」
裴贺深吸了一口气。
「咸宁元年,袭击殿下的那位北燕刺客裴如之,正是家父。」
第38章忠孝仁义(七)今天的这一步,她既然……
顷刻间,万籁俱寂。
裴贺不敢看谢宜瑶的眼睛,良久,他才听到一声:
「哦?」
是谢宜瑶在习惯性地反问。
「殿下……好像并不是很吃惊。」
裴贺小心翼翼地抬眸,怯怯地瞧了眼谢宜瑶的表情,不是他预想中的震惊或愤怒,反倒是平淡无波,好似方才他说的是什麽日常琐事。
「公主可是没听清贺说了什麽?」
谢宜瑶笑道:「怎麽,你觉得我的反应很奇怪麽?你本来以为我会如何?」
「贺本以为公主应该会愤怒,毕竟我欺瞒了殿下。」
「我既然没问你,又算什麽欺瞒。」
谢宜瑶仍然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听到裴贺说出的话的时候她确实有些吃惊,没想到裴贺会这麽简单地就说出来,不带一点修饰。
「裴姓虽不少见,但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身边,我当然会有所警觉。本公主的手还伸不到北燕那边,但要查一查裴如之当年留下的口供,还是很方便的。」
谢宜瑶并不在裴贺面前避免直接提到他父亲的名讳。
「家父当年……提到了我?」
提到死去的父亲,裴贺并无过多的悲伤情绪。
他和裴如之之间其实并无太多父子情谊,他记忆里大多时间都是在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父亲」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形象。
但他还是很想知道,身处异国他乡的父亲,临死前有没有记着他?
谢宜瑶看裴贺这个样子,心下也有了计较,她缓缓道:「我之前也并不知情。他没有主动提及自己有个儿子,是皇帝手下人审讯的时候问出来的,记在册子里了。他们那些专门审问犯人的,心细得很,又有手段,什麽人走一遭都兜不住话。裴如之在北燕不过是个罪臣,燕王派他来就没想着要他活着回去——就像後来对待你和另外四个人一样。但裴如之却忠心耿耿给他卖命,他们认为背後总有理由……後来他说他是为了你。」
「为了我?」
「他在北燕涉嫌谋逆,你作为他的儿子,燕王想要找个理由把你解决掉多麽容易。你看,後来事情也正是如此发展的。」
「……」
裴如之最後的祈愿,希望裴贺可以在北燕拥有美好前程的祈愿,终究是没人知道,也没能实现。
「那麽,」谢宜瑶摊了摊手,「你主动来和我说这些,又是在想什麽呢?总不至於是想让我把你丢出公主第吧。」
她不喜欢拐弯抹角,裴贺有什麽诉求,最好是能直接说出来。如果不想给她做事,那就直接一拍两散。若是想要投诚,也不能羞於开口,何必拘於所谓的礼数,扭扭捏捏的。
裴贺觉得谢宜瑶总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麽。
不过,若能够被一眼看透也很好,这意味着他在她面前不需要伪装。
裴贺屏息凝神,说出来接下来的这些话,似乎比刚才说出裴如之是自己的父亲还要难。
「贺愿归附於公主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终於想通了?这很好。」
谢宜瑶仍然是那幅古井无波的样子。
裴贺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谢宜瑶肯定会说些别的什麽,或者乾脆嘲笑他一番。
「殿下不介意吗?」
「介意什麽?」谢宜瑶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是裴如之的儿子,所以我就要该把你处死,永绝後患?你如果是这个意思,我会考虑考虑的。」
这话并非完全是开玩笑,她是真的有想过。
她没有选择这条路,裴贺应该感到幸运。
「我既然主动和殿下开诚布公,就不会做那种事。」
「你真想得开,人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放到别人身上倒是血海深仇了,宁肯舍身也要取义,你倒会委曲求全。」
「我没有那麽高尚。人生在世,活命才是头等大事。」
去年在襄阳的经历,让裴贺意识到了他是如此的惜命。
「……更何况,父慈子孝,父慈才有子孝,我和家父之间,实在算不上情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