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藩镇有危险!
魏郡,魏博节度使薛城义府邸。
薛城义将手中密信移到蜡烛上方点燃,烛光轻晃,映出男人带着沉思的锋锐双目。
手下王团练使语气焦灼道:“使君,此事太过冒险,那幽王的封地在幽州,与咱们又没什麽相干,我们何必去做刘延道的马前卒,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手下刘司马却道:“这话错了,河北三镇自来唇齿相依,唇亡齿寒。只看先前张长德的下场,就知那皇帝打的是什麽算盘。这次突然把幽王安排到幽州,难保不是想效仿怀安郡王之前干的事。若真如此,等刘延道覆灭,幽王收回幽州权柄之日,也必是咱们魏博大难临头之日!”
说话这人是魏博的行军司马,掌着军籍符伍丶号令印信,权柄更在副使之上,也更得薛城义信任。是以刘司马一开口,其他人互相看看,都闭上了嘴,等着看薛城义的意思。
但有摆他的,自然也有不摆他的,比如副节度使季安:“刘司马这话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张长德落得那样的下场,是因为他在成德行事太过,嚣张跋扈不敬朝廷就不说了,竟还敢公然扣下要上缴的赋税,圣人岂会不怒?咱们魏博对朝廷可一直是恭恭敬敬的,使君数年镇边,军功卓着,魏博百姓安居乐业,又不像成德那般被张长德祸害得民不聊生的。圣人闲着没事干了来为难使君?没了使君,这东线的边防怎麽办,难道交给高句丽打秋风不成?”
季安这番话说完,薛城义凝重的面色回转了一些,屋里衆人沉重的心情也略放缓了。
是啊,他们又不是张长德。虽说使君的脾气性子傲了些,但他既没有私扣税赋,也没有祸乱百姓,立下的又都是实打实的军功,皇帝没事儿找他们麻烦干什麽?
再说了,朝廷设立河北三镇是为了屏藩东北。现如今西北的东突厥虽灭了,可东北的契丹却日益兴盛——这才是真正狼子野心的人呢!
季安见薛城义面色放缓,心中得意,轻蔑地看了一眼刘司马,又道:“再说了,这幽王和怀安郡王怎麽能一样?怀安郡王当时还没出长安就已经封官赐爵,光是‘护送’的兵马就带了五万,光明正大就是来收权的,根本不用藏着掖着。那幽王呢?一个废太子,被圣人厌弃不说,连护送的人马都只给了五十个。听说不但没封官职,连个采邑番户都没给,光杆一个,他拿什麽收权?”
薛城义点头,这也是他犹豫的一点。若幽王当真只是被遣放幽州,并没有别的目的,那他轻举妄动就成了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幽王虽是废太子,但却是坐了东宫十年的嫡长子,听说那长安城里现在的形势也复杂得很,幽王以後到底是个什麽前程,且还不好说呢。这样的身份,他们魏博纵不能与之交好,最好也不要交恶。
薛城义一向更倚重刘司马,难得倾向季安的建议,季安心中一喜,赶紧道:“使君说得是,正是这个道理!”
再说了,河北三镇虽说唇齿相依,但互相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自来远香近臭,他们三家互相毗邻,势力范围模糊不清,争执在所难免。怀安郡王接手成德後,局面更加复杂,彼此间的敌我分界,其实很难界定。
季安低声道:“使君,刘延道与咱们又不是什麽亲戚,突然来这麽一封信,安知不是驱虎吞狼之计?咱们若出手拦下了幽王,好处最後是他得了,咱们呢?没被发现还好说,一旦被发现了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
哦,坏事他们魏博自己干了,好处还不一定有,风险却是他们自己担着:“他这想得也太美了,凭什麽呀?”
这话着实有理,屋内的心腹属官们纷纷点头,显然更认同季副使的话——幽王进幽州这事,他们魏博就不该掺和。
刘司马见无人支持自己,连使君都倾向季副使,脸色自然十分难看:“使君,这世上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幽王是嫡长子,自幼便极受陛下宠爱,不管个人资质还是军功资历,其他三个皇子都是拍马也追不上。使君不妨换位想想,若是您有这麽个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纵父子之间有了些龃龉,当真就彻底厌弃了?”
“这,”薛城义凝眉回忆,他上次见这位幽王还是他去云州镇边之前。当时一面之缘,只记得那少年样貌生得极好,皎若玉树,英气干练。虽然年纪不大,但一言一行十分沉稳,自有山岳之风,又无骄人之态,令人颇有好感,印象深刻。这要是他儿子的话……
薛城义摸了摸下巴:“你继续说。”
刘司马见他动摇,连忙道:“而且陛下如果真的厌弃了幽王,那这天大地大,疆域广阔,何处不可封?西北西南,那偏僻荒凉的地方有的是,为何偏将幽王送来千里之外的幽州?幽州形势何等敏感复杂,谢家驻守的云州又恰在左侧,把一个废太子送过来,难道就不怕幽王勾结云州反了?”
这倒是,谢家通敌叛国的事嚷嚷了这麽久,皇帝却一直没给出处置,好像皇後一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长安闹得沸沸扬扬的复立太子一事,也没见皇帝出手压制,任由朝野非议。如此说来,还真不像是厌弃幽王的样子。
薛城义想到这儿不由凝眉,可这要是没厌弃,那突然把一个‘太子’送来幽州,背後目的就真的值得思量了……
刘司马压低声音:“使君,刘延道的要求虽无礼,但有句话却说得很对,要拦幽王,不能在幽州动手,也不能在魏博动手,唯有幽王在成德境内时,才是最好的良机!”
刘司马还要再说,薛城义却突然收了神情,平淡道:“话虽如此,但季副使的话也有道理。就算幽王真的是奉陛下之命来收权的,首当其冲的也是幽州,而不是咱们魏博。且不管幽王身份有多尊贵,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一个黄口小儿,没兵没钱,这幽州也不是他想收就能收的。”
刘司马一愣,薛城义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一片心为着咱们魏博,不过宜良也不必过于忧心了,就算那幽王真有两把刷子,那也轮不到咱们来着急,依我看,还是该先观望一二,且看看他到了幽州之後有什麽动向,再做打算。”
刘司马见那季安一脸得意,心中不忿,但薛城义都这麽说了,他自然也不好再说什麽:“使君说得是。”
薛城义看看桌上几丝散落的书信馀烬,突然又道:“不过幽州这麽火上头似的跟咱们求助,看来刘延道心里对这幽王不是一般的忌惮。这对咱们来说,倒说不定是个契机,值得好好想一想。”
要是刘延道能拿出叫人满意的筹码,薛城义倒也不介意与他合作一把。毕竟,一个‘太子’,在河北三镇坐着,实在是个明晃晃的威胁。
……
玄甲军的营地里,衆人还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场阴谋,还沉浸在难以理解的儿女情长里。
谢佩兰听完张格的转述後,整个人就一直呈现出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她开导张格,原本是想帮忙,想让这对小夫妻好好沟通,把问题说开後好好往下过日子。
结果万万没想到,王妃信心十足地去了,回来却说自己可能要和王爷和离了?谢佩兰忍了又忍,一忍再忍,最後还是没忍住:“不是,你到底和王爷说什麽了?怎麽会无缘无故就要和离呢?难道就因为康王的事?”
张格摇头:“不是因为那个,他……不是那种人。”
张格能感觉出来,对于自己的遭遇,君衡只有懊恼和心疼,所有怒火和仇恨都冲着康王去了,他对她唯一的怒火,只源于发现了他们彼此间的不信任,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窝囊想法。
谢佩兰见她提起幽王,明明眼里话里都透着掩饰不住的情意,心里更不解了:“那到底是因为什麽?”
“因为……”因为很多事,很多根本说不清的事。
不光是信任问题,还有他们的身份,未来,性格,三观,太多太多了。有的问题很早就摆在了台面上,只是他们都选择视而不见,有的问题正在渐渐浮出水面,让张格越来越无法视而不见。
张格盯着眼前红热的炉炭出神:“其实,我们本就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或早或晚,总有这麽一天。与其等到情深後伤筋断骨,不如趁着现在情分尚浅,挥剑斩情,还能少伤心几分。”
谢佩兰:“……”她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明明刚认识那几天,她觉得这王爷王妃看起来还挺热乎的,你看我一眼,我冲你笑笑,这不挺好的两口子吗?
怎麽才过几天就要伤筋断骨丶挥剑斩情?
卢春见兰姨接不上话了,摇摇头把张格拽起来:“算了,别在这儿闷着了,你晚上是不是没用哺食,该饿了吧?走,咱们去找点儿东西吃。”
谢佩兰一想也是,她们是同龄人,可能更好交心吧。
两人手牵着手出去,清冷的月光打在油布帐上,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一闪而过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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