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为了迎合他的水平,问的问题就越来越难,角度也越来越刁,越来越靠近会试的难度。
这导致底下一群备考童生试的学生们听不太懂,可又不敢左右议论,只好如同身上长虱子,来回不安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於有学生忍不住,低声对身边人吐槽:「林老师心也太偏了,这哪儿是童生的难度?真要将那唐衔青如佛一般供着,又何必开设这族学呢?白白耍人玩儿。」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许多人都听到了。
周连玉也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自认为水平不错,虽然尚未下场,但总觉得自己理应中个秀才,平日里听课也十分积极,颇瞧不上周围听课时抓耳挠腮的学生。
但如果难度超标,抓耳挠腮的成了他自己,周连玉心里就难受,有种凤凰与山鸡为伍的羞耻感。
可转头一看,周连玉见最後一排周稚宁倒是巍然不动,不紧不慢地翻阅手上的一本集子,似乎并不受林老师偏心的影响。
他想了想,等到林老师问及:「可有人知『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学①』是何意思?」的时候,他立即举手。
周连玉也是周家人,虽是庶子,但毕竟也是周允能亲生。因此林老师也不拂周连玉的面子,点了他道:「好,含章,你来说说。」
「这句话出自《易经》,乃是说为学之道,一定要尊敬老师。老师受到尊敬,其所传授的道才会受到尊重;道得到尊重,普通民众才懂得敬重学问。」
周连玉刚开始认真地解释句子意思,林老师也是边听边点头。
可是话音刚落,周连玉猝不及防朝周稚宁那边一指,面色凛然道:「所以学生认为周稚宁不配坐在学堂里听老师您授课。」
忽然被点到名字,周稚宁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林老师皱起眉头:「含章,你这是什麽意思?」
「老师,您方才站在堂前仔细讲解课业足有半个时辰,辛苦备至,我等都体会老师不易,听的认真。」周连玉冷哼一声,「可唯独周稚宁闷头翻书,摇头晃脑,丝毫不听老师教诲。《易经》说『师严然後道尊』,周稚宁没有却没有半点尊师重道之心,可见她玷污了学堂,不配坐在这里听课。」
周连玉居然告小状,还牵扯了平日里心胸最窄的林老师,当下,方才那个真正说了林老师坏话的学生像是被烧到屁股一样猛然低头,生怕林老师生起气来,把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还有一些人则是看出周连玉在故意刁难周稚宁,毕竟就林老师那偏心样儿,整个学堂里不听他讲课的有十来人,可周连玉偏偏拿周稚宁开刀。
他们对周稚宁得罪了周连玉的事情早有耳闻,如今一看,都觉得有热闹可瞧,便帮着周连玉帮腔。
「是啊,周稚宁目无尊长可不行。」
「我瞧她看的是《文章选注》呢,这本讲的都是五经文章,就她那文章水平,她看得懂吗?」
「若不严惩,林老师的面子往哪儿放啊。」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的整个学堂都不安静。
唐衔青虽然出身好,但家里也是庶弟一大堆,像周连玉这种手段粗劣的陷害,他眼珠一转就能看出了门道:「子瞻兄,你家族学也太热闹了。若是天天有这样的戏可看,我肯定早就飞来了,哪儿还等我父亲把我押来啊。」
言语间虽然带着笑,但因为二人关系较近,所以唐衔青的话里也没有讥讽的意味。
只是其他子弟们就不会那麽留情了。
不少人都当看着出好戏,可这周府又不是戏台子。
周明承沉着脸瞥了眼周连玉,道:「叫有为兄看笑话了。我那庶弟自小被姨娘们教养,收在我母身边不过三年。虽然我母已经尽力教他规矩,但他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两人说着话,林老师皱起了眉头,走到周稚宁身边一看,发现她桌案上放着的确实无关本堂课内容的书,可是《文章选注》又不能算是闲书,若是听从周连玉胡扯两句就罚了,也站不住脚。
但学堂之上,所有学子都在等着林老师做出处置。
林老师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问:「含章检举你不尊师重道,我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因此我来考考你,若你应答得当,我便不追究你看这《文章选注》,如何?」
「老师请出题。」周稚宁低头。
「我且问你,『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平民。平民昭明,协和万邦。』②一句该如何解释啊?」
周围学子都是一愣。
童生试是科举的第一道门槛,考的不会很难,虽然也沾了治民丶治国的政策,可也多半也是出自《论语》丶《孟子》之类的经典。
但林老师出的这一句明显不是孔孟之言,属於偏且刁的题。
一些取得秀才功名的人努力回想了一番墨义注释,都发现这句在自己的脑海中的记忆很模糊,就算是自己,也没办法将这句话解释的尽善尽美。
林老师摆明了是想偏向周连玉,却又不想用周连玉蹩脚的理由,所以才弄了个更高明的方法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