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闵嘉胥跟着教授在路上狂奔,脑子里不断地构想一个又一个即将发生的事,或好或坏,而後又被统统否决。他发现哪怕自己有着近十年与社会险恶周旋的经验,到头来爱人的安危可能受到威胁时,他还是会像二十岁那年看着喻熙的眼泪手足无措一样方寸大乱。
哪怕是在夜色里,“教授”的灵魂看着也很稀薄,有时候跑到稍微光亮一点的地方,就像星星点点散落在空气中,只剩下闪粉似的斑驳。闵嘉胥心中忐忑的感觉愈发作祟,忍了又忍,在狂奔的间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还好吧?”
“教授”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而後目光再次回到了路面,似乎懒得理他的问题。
这狗还是这麽有个性,闵嘉胥想。还活着的时候就经常无视他的问题。
还没等他再度开口,一股塑料和木板烧焦的味道便径直冲入了他的鼻腔里,刺激得他险些流出泪来。他猛地擡头,在夜色中看见前方某处屋後升起了浓重的白烟。
这是。。。。。。
他觉得眼前这条小巷子眼熟,拼命在人们呼喊“起火了”的声音中辨认建筑物,脑中终于倏地划过一道灵光——
这是那天他发现有人虐狗的那条巷子,而巷子尽头着火的地方,就是那座蓝色的小棚子。
闵嘉胥猛地回头看向“教授”,声音有些颤抖:“什麽意思?”
“教授”盯着路尽头着火的地方,前爪不停地在原地踱步,哪怕是透明的灵魂,闵嘉胥好像也能看见小狗背後和尾巴的毛蓬蓬地炸着。他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喻熙在里面?”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似乎也炸了,没多想,後腿一发力,径直把自己弹射到了小巷尽头。
狗的嗅觉很灵敏,哪怕是离得那麽远他都能闻到烧焦的味道,现在站在火场面前,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道已经被浓烟灼伤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拼命咳嗽起来,泪流了满脸。周围的人正用毛巾捂着鼻子,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急中生智跳了起来,张嘴叼住毛巾的一个角将毛巾从人的手中扯了下来。
“怎麽回事?”那个人被莫名其妙地抢了毛巾,原本正想破口大骂,看见是一只狗後又愣住了,“我靠,这,这狗疯了吗。。。。。。”
闵嘉胥来不及听人类对他祖宗十八代的问候,咬着那条毛巾就冲进了火海里。
这一间小小的铁皮棚子本来质量就差,里面充斥着汽油挥发的味道。闵嘉胥拧着眉,在滚滚的黑烟里寻找喻熙的踪迹,可作用却微乎其微,不时还有燃烧着倒塌的纸箱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险些让他还没救到人就先葬身在火海里。
教授不知何时也跟着进来了,在浓烟中灵魂几乎淡到看不清。闵嘉胥不知道实体的火焰对他来说是否有影响,有些着急地用前爪划了两下地面的沙土,口中含糊地“呜呜”叫着。
紧接着,他便看到教授纵身向一个方向跃去,身姿轻盈得像一片羽毛,飘飘悠悠地降落在沸腾的火焰上。他顾不得多想,连忙紧跟着那片涣散的闪光再度冲进了浓烟。
他终于见到喻熙了。
喻熙被人绑在几个废弃的铁桶前,低垂着头,只能隐约看见胸口仍有起伏。闵嘉胥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该向哪个方向跪下感谢老天爷老天奶让他和爱人重逢,三两步到了喻熙身边,低下头开始啃绑着喻熙的扎带。柔软的狗嘴和被火焰烤得发热的扎带互相摩擦,他的鼻腔中又冒出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外面的居民已经喊了消防队来,闵嘉胥的狗耳朵能听清几百米外救火车鸣笛的声音,只是第六感告诉他,喻熙怕是撑不到救火车来了。于是他加快了嘴上的动作,终于将那几根扎条咬断了。
荧光黄色的塑料从喻熙手腕上跌落,霎时被火焰舔舐入腹。闵嘉胥“汪汪”叫了两声,试图把喻熙喊醒,却在叫完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就算他把喻熙喊起来,两人也很难走出这片火场。
铁皮房外的声音越来越喧嚣,似乎是有居民的车挡在消防通道上,消防车被堵在门外进不来。一些新仇旧怨开始在遮天的黑烟下发酵,于是轰轰烈烈地吵了起来。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等不来灭火他们两个就都得死在这里。
更何况好像没有人知道还有人被困在这个铁皮房里。
在这一刻,闵嘉胥忽然想,他如果不是一条狗,还是一个人就好了,那他还有双手双脚,能抱着喻熙从这里逃走,至少不会急得打转却做不了任何事。可转念又一想,他如果不是狗是人,估计都不知道喻熙被困在这里,遑论来救人呢?
可无论是人是狗,他明明曾在20岁那年的夏夜发过誓,绝对不要再像从前那样对爱人的痛苦束手无策了,可现在怎麽又被困在原地什麽都做不了呢?
眼前的火焰似乎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脑後忽然炸起一阵痛,像是有人用棒子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似的。闵嘉胥有些痛苦地倏地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一道扭曲的呻。吟。
紧接着他就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缓缓伸出手,在颗粒和灰尘中,在火光的辉映下,他看见了一双五指分明的,人类的手。
就像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听到的钟声一样,在第七天的凌晨0点,在失火的铁皮房,在他最需要成为“人”的时刻,魔法似乎失效了。他从哈士奇“闵嘉胥”变回了闵嘉胥。
喻熙在一片滚烫中微微睁开眼,先是被充斥着空气的灰尘与浓烟呛得咳出了眼泪,而立刻,他就透过泪眼朦胧和张牙舞爪的火,看见了那个好久没见的人正半跪在自己面前——
闵嘉胥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一缕血从他额头流了下来,顺着下颌滴到喻熙白衬衫的袖口。
他伸手,紧紧地攥住喻熙的手,将那条他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毛巾捂在喻熙的口鼻处,声音被木材燃烧的“咔咔”声吞没,只剩嘴巴在一张一合。
可喻熙似乎读懂了他的口型,知道他在说什麽。
他说,别怕,我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