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厉明深目光追随他,简洁回道。
梁暮秋也不多言,走到桌前在厉明深旁边坐下。夜风簌簌地吹,那棵小梨树随风轻晃,好似冲他点头示意。
厉明深注意到他手里攥着口琴:「要吹吗?」
梁暮秋迟疑几秒:「算了吧,太晚了。」
「没事。」厉明深游说他,「声音小一些,除了我不会被别人听见。」
梁暮秋哭笑不得,心里也有几分蠢蠢欲动,於是说:「那好。」
他举起口琴到唇边,随意吹了一首。曲子不长,节奏简单轻快。厉明深听完,挑眉问:「又是儿歌?」
「我只会儿歌。」梁暮秋解释道,「毕竟我的听众只有冬冬。」
「现在不是多了我?」厉明深立刻说。
梁暮秋张张唇,竟无法反驳,脸颊漫起一片热,片刻後忍不住扯唇笑了。
厉明深又问:「专门学过吗?」
「上学时音乐课教过,口琴还有竖笛,你没学过?」
厉明深试图回忆,他对音乐不感兴趣,大概觉得华而不实,所以并没有投入精力,也没有太多记忆。
梁暮秋说完抬眼远望,夜空广袤,缀着点点繁星,他深呼吸几口微凉的空气,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口琴,笑容却渐渐地淡下去。
月光照得梁暮秋面颊润泽如玉,眼神却黯淡没有光彩。厉明深瞧着他,突然说:「你有心事。」
他是陈述而非询问,梁暮秋回头同他对视。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知心姐姐吗?」
厉明深敛着眉,竟像是在认真思考,回道:「我倒是想,但性别不对。」
梁暮秋噗嗤笑了,心头烦闷随着几句对话消解大半,心想厉明深就算不是知心姐姐也是知心哥哥,但这个称呼他心里想想就好,可是叫不出来。
正胡思乱想,厉明深又冲他伸手,掌心朝上摊在他面前,问:「可不可以给我看你的口琴?」
梁暮秋把琴递过去。
早在上一次梁暮秋吹的时候厉明深就注意到,那金属琴身上似乎刻了字,他借着月光,果然看到右下角紧挨着logo的地方刻着一行花体英文——
tomybelovedsister。
致我最爱的姐姐。
梁暮秋知道厉明深看到了那行英文,也不想隐瞒什麽,说道:「其实这口琴原本是要送给我姐姐的,她上学时就吹得很好听,工作以後做医生嘛,压力比较大,也经常自娱自乐放松。後来时间久了,她的口琴里面簧片生了锈,泡醋也不管用,所以我就买一个新的想送给她。」
厉明深安静听着,在梁暮秋说完後问:「那送给她了吗?」
他其实已经预料到答案,果然,梁暮秋顿了顿,嗓音有些沙哑地说:「没有。」
「我还没能送给她,她就……」梁暮秋滑动喉结,声音轻到几乎无法听清,「走了。」
去世这样的字眼太残酷,他说不出口。
「我之前跟你说过吧,她是生冬冬难产才走的。那时候她回村子帮扶,不小心摔跤早产,所以冬冬出生时才四斤多,只有这麽点。」梁暮秋在自己手掌比划了一下,「就这麽点。」
那么小的人儿,浑身泛着红,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只能呆在保温箱的玻璃罩子里。梁暮秋很怕梁宸安活不下去,有次无意之间拿出口琴吹,梁宸安忽然就裹着手指冲他笑。
「我想他之所以喜欢听口琴,大概是我姐姐怀孕的时候吹过吧。」
厉明深沉默好一会儿才又问:「你跟冬冬说过这个吗?」
「口琴吗?」梁暮秋摇头,「没有。你也看出来了吧,冬冬心思比较细,有些事我不想让他知道。」
「哎,我跟你说这些干什麽。」梁暮秋晃晃脑袋,「大晚上的。」
「没事,你说吧。」厉明深道,「我想听。」
这两天梁暮秋目睹梁宸安对小花的在意,梁宸安这麽紧张,无非担心猫咪在生产时重蹈梁仲夏的覆辙。他带小花去看医生,给梁宸安买书,表现得同往常无异,却难以控制地总会想起梁仲夏去世的那段时间。
大约是夜色太沉,厉明深的声音太温柔,又或许是他独自承担太久,梁暮秋再难压抑倾诉的欲望。
「你之前不是问我这个小院为什麽要叫仲夏夜之梦吗?」梁暮秋抬眼望向厉明深,「因为我姐姐叫梁仲夏。」
他指着书房说:「那後面其实有架梯子可以爬到房顶,仲夏夜晚上躺在上面,一抬眼就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就像梦境一样。」
「是你设计的吗?」厉明深问。
梁暮秋嗯一声,抬起头,星光便涌入他眼瞳里。他喃喃道:「不是有种说法吗,人去世後会变成天上星星,那她就是仲夏夜最亮的那一颗。」